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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102)+番外

秦佩苦笑,“由得我选么?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无有不从便是了。”

“那你便安心等着罢。”另一人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伸手拂过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羊羔。

于是秦佩便又一人默默地在此等了半年,久到他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刑部主事,曾历经过那么多云谲波诡的血雨腥风,可他却总还记得群山之外的长安,还有人在等他。

快至无定河,一路闭目假寐的轩辕冕猛然睁开眼,只觉胸口阵阵发闷,竟有旧疾复发之兆,怀恩大惊,赶紧将御医开的药丸给他服下。

“这是到何处了?”轩辕冕低声问。

窗外随驾的喻老迟疑道,“已至汾州郊县,还有三里,就能看见无定河了。”

轩辕冕坐直身子,“你可识得当日之处?”

“只是……方才靖西王遣人捎话,说是此处有太上皇曾巡幸过的牧场,想邀陛下一同前去,还有几位当地乡绅牧民等着陛下接见。”

轩辕冕满心满脑都是秦佩,正在柔肠百结之时,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什么乡绅牧民?当即便冷声道,“回复皇叔祖,就说朕略有不适,恐怕不能奉陪。”

话音未落,就听车外马蹄声近,竟是靖西王一行亲自来了。

“陛下久居深宫,想来也是乏味得很,今日天高气爽,难道不想在草场上跑一遭?”

靖西王却是老当益壮,一身戎装稳稳地坐在青骢马上,满脸不耐地看过来。

他德高望重,又顾全大体地交出封地兵权,如今他回京荣养,朝廷就是把他当做祖宗供起来也不为过。

他这般强势,轩辕冕就是再想去无定河畔凭吊也开不了口,只好陪笑道,“皇叔祖既然有这等兴致,朕也自当作陪。只是朕还有些政务未毕,咱们可否明日在此多留一日?”

靖西王不语,他身侧的周琦却含笑道,“世事无常,兴许到今日晚上,殿下便恨不得插翅回长安了呢?”

他二人对去那草场一事简直超乎寻常的坚决,毕竟是长辈,轩辕冕身为天子却也不愿忤逆,只好应了。

一行人舍车就马,向着广袤草场疾驰。轩辕冕虽谈不上多循规蹈矩,可也不曾如此肆意自由地在天地间驰骋,放眼过去只见群岚隐隐,白云悠悠,偶有几群羔羊点缀在绿野之上,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不知如今牧民生计如何?”轩辕冕忽然道。

周琦笑道,“近来并无战事,又是风调雨顺,边民自然富足安康。”

轩辕冕点头,“那便好,朕只愿朕承平年间不见兵戈,家家能有余粮。”

“看来陛下是要文治,不要武功啊。”周琦神色复杂,瞥了靖西王一眼。

轩辕冕淡淡一笑,“父皇已为朕去除内忧外患,朕是要多无能,才能让天下再起烽烟?”

随行一名士卒牵了匹老马在前带路,转眼便到了一处毡帐。

空荡荡一片草场只有这一个毡帐,一老妪正在帐外生火煮饭。

轩辕冕四下环顾,猛然转头看向周琦,“皇叔祖与周世叔千方百计地把朕引过来,难不成这个毡帐的主人……”

“下官只知数万边民都想亲见天颜,他应当也不例外。”

轩辕冕心如擂鼓,一步步走了进去。

随着帘子被撩起,案上一张宣纸随风飘摇到了地上,枯瘦字迹来来回回竟都是同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轩辕冕似哭似笑地看了会,再顾不得靖西王等人,翻身上马便疾驰而去。

“这还有点少年人的样子。”周琦悠悠感慨道。

第116章 云散月明谁点缀

此处草场极是丰茂,草长得几乎有半人之高,时不时可见一二牧人赶着牛羊从牧草中穿行而过。地上的羊群三三两两,洁白无瑕,简直让人分不清到底它们是地上的云朵,还是云朵是天上的牛羊。

轩辕冕此刻却没有这般的诗情画意,他纵马狂奔,一双凤眼眨都不眨,在如此广袤的天地中搜寻一个本不可能再现的身影。

忽而他拉住马缰,直直顿住。

远处有一草丘,正被斜照残阳晕染成一片橙红的赤色,数十只羔羊或跑或跳,或趴或伏,若不仔细留意,根本无法察觉那片云彩中的一抹青色。

那抹青色几乎要隐没在萋萋芳草中,而他也险些就这么策马而去,直至斜阳之外。

只是一个闪念,他们就险些错过;就如同当年的一个闪念,他在一个渡头捡了一张帖子,才有了后来那许多的起起落落……

秦佩曲肱仰卧,双目无神地看着天际的流云,嘴角微微下垂,不知是在怀缅,还是在惆怅。

轩辕冕张口想唤他,却发现竟不能言语,只好愣在原地,任凭胸前衣襟沾上点点泪迹。

秦佩离去时,他不曾流泪;得知秦佩死讯时,他不曾流泪;担忧秦佩假死只为了断时,他亦不曾流泪。

可如今,他虽只是远远地看着,却禁不住泪流满面。

此处罕有生人,轩辕冕那匹御马又极是霸道地打了个响鼻,引得羊群一阵骚动,纷纷“咩咩”地叫了起来。

秦佩被从思绪里打乱,一抬头便见当朝太子满面是泪地站在眼前。

“你哭什么?”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不是“臣参见陛下”,亦不是“隐兮,你终是来了”,更不是“别来无恙,近来可好?”

轩辕冕没来由地又有点想笑,他为他伤透心腑、断尽柔肠,再见之时,他竟还问自己为何垂泪,为谁涕泣……

他跃下马,一步步向他走去,秦佩依旧愣愣地看着他,眼中却慢慢有了情绪。

不可置信,欣喜若狂,心酸苦楚……

轩辕冕再无法自抑,将他拥入怀中,“既然活着,为何不来找朕?”

“你登基了?”秦佩低声问。

轩辕冕简直快被气笑了,忍不住就近咬了他颈项一口,“你说呢?”

秦佩“嘶”了一声后便恍然大悟,“也是,那日在太庙内确实宣读过圣旨。”

轩辕冕决定再不与他说那些风花雪月,别后情状,开门见山道,“跟我回去。”

秦佩蹙眉,摇了摇头,“现下怕是不行。”

“为何?”轩辕冕与他对视,“难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诓骗朕,说你对朕无意?还是说你我身份有别,还是说你乃罪臣之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秦佩沉默半晌,缓缓道,“我对你之心,你是知道的,这个自不用说;如今京城诸人应都以为我死了罢?回去找个远离人烟的地方隐居起来,这倒也不是问题。至于先父之事……也算是恩怨两清,你若不介怀,我自然也不会在意,只是我日后当对你更好些,权当代父偿罪。”

轩辕冕云里雾里,“你既已想通,那为何不回去。”

秦佩很是为难,“我原先是想,解决过突厥事,若是还有命,便跟着恨狐他们回去,谁料竟被一老者所救。此人武功卓绝,人品超逸,只是他是先父仇人,要我在此牧羊为先父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