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承平遗事(101)+番外

“据本王所知,”靖西王悠悠道,“但凡是坠崖的、堕入湖中的,不管自己寻死的还是被旁人推下去的,只要是落入水中的,多半都死不了。”

他说的实在笃定,本该让人信服,偏那周琦在一旁听了,笑得更是不可自抑,平白打了不少折扣。约莫此间有什么故事,轩辕冕并未追问,只颔首微笑。

“这秦佩幼时,我倒也曾见过,”周琦悠悠道,“当真是冰雪可爱,那肤色比起女孩来恐怕都要白皙几分。”

他是周玦亲弟,秦泱事败后那年入京守岁,定是曾见过寄人篱下的秦佩;他是亚父同科,不曾依仗家中权势谋个不高不低的官位,反而去了靖西王府;周琦中间曾有十年消息断绝,在两王之乱时才又出现,叛乱平定后就一直留在靖西王府做那八品录事;周玦为父皇身边第一得力之人,又谋算深沉,曾把持东宫暗卫及后来的丽竞门十余年……

他一个闪念已将前因后果猜了个大概,心道秦泱作恶多端,造孽无数,观这周琦神态,搞不好也是苦主之一。秦泱已死,若是心中还有芥蒂,恐怕账都只能算到秦佩头上了。

轩辕冕苦笑,起身对周琦做了个揖,周琦赶紧起身避过,“说话说的好好的,陛下这是何意?”

轩辕冕却是坚持行了礼,对周琦温和道,“父债子偿,人之常情。只是如今秦佩亦是生死不明,朕与他有兄弟之交,他父欠下因果,朕自会替他偿还。”

“偿还?”周琦桃花眼一凝,冷笑道,“他父欠我的,就算以陛下九五之尊,恐怕都是还不起呐。”

靖西王极不自在地动了动,周琦留意到他恳切目光,勾起嘴角,“不过也罢,已有人替他还了,我也便既往不咎,大人大量了。”

他们之间暗流涌动,轩辕冕纵是再鲁钝也看出些不对来,只好低头饮茶,尴尬笑笑。

“不过说起御弟,下官去年在吏部述职时还听闻,说陛下那义弟很得器重,陛下还说过他是‘吾之子房’?”

这记忆过于久远,轩辕冕自己都愣了愣,许久才道,“朕当时只是一时戏言,以环他本就是个敢爱敢恨,赤诚一片的性子,哪里及得上留侯的城府谋算、保全自身?”

靖西王他二人并未见过秦佩,见他怀缅故人,也不好插话,又听轩辕冕低声一笑,“若非说起来,不论品性,只论遭际,他怕是和卢绾更像一些。”

周琦与靖西王对视一眼,知他心结难解,宽慰几句,便告辞离去了。

轩辕冕一人坐着,心下百感交集,他本就不愿相信秦佩已死,故而才拦住丽竞门,唯恐真的发现二人的尸首,可他更不愿相信,秦佩竟是想出了个金蝉脱壳之法,远离突厥纷争,远离宫闱庙堂,远离那些让他痛不欲生的前尘过往……

亦是远离他。

如今靖西王的一席话,虽是让他重燃希望,盼着秦佩当真没死,却也不得不点醒他,让他正视一个可能——雍王事变前晚秦佩与他互诉衷情,并不是发自真心,而是自己即将远走,不愿伤了他,想给他留一个念想……不然实在无法解释,若秦佩还活着,为何不给他消息,宁可留他一人在长安肝肠寸断。

轩辕冕费尽力气才将手中茶盏在案上放稳,深吸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秦佩新外号get 御弟……

卢绾是刘邦幼时的好基友 史书下过定论“壮又相爱” 后来逃遁匈奴 太子这边并不是说秦佩也和卢绾一样勾结匈奴 而是说友情不能延续 最终奔往胡境的这个事情太子这边的少女心事……不是说他不相信秦佩 而是他不相信自己 患得患失 之前被拒绝的阴影太大了 怕秦佩其实还是不喜欢他 你们就当他一时脑抽吧 恋爱中的人嘛另外有人觉得小周演技浮夸么

第115章 风吹草低见牛羊

暮春时节,正是羊欢草长。

秦佩已在这里住了一年之久,那老者离去之后,便有一哑巴老妪过来伺候,因此倒也不必自己煮饭洗衣。

他每日只需重复一件事情,将羊从圈中赶到山丘上吃草,过一两个时辰再赶去河边喂水,然后看着吃饱喝足的它们撒着泼欢腾,最后黄昏之时再与它们一道归家。

那老者中间又回来过一次,带着个莫名有些熟悉却从未见过的人。

那人气度高华,长了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秦佩不由得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躬身行礼。

“我不过一八品录事,你是六品官身,不须向我行礼。”那男子淡淡道。

见他眉宇间对自己淡淡敌意,秦佩立时猜到他定时与秦泱有过什么仇怨,便低声道,“阁下可是家父故人?”

那人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秦佩当他默认,叹了口气,“我如今孤身一人在此,身无长物。不过临行前我曾担忧不能全身而退,有过些安排,你可去永宁坊裴府寻一名叫裴行止的大人,我私财均交由他代管,大人大可自取。”

“后生狂妄,”那人冷哼道,“你道什么仇怨都可用这些阿堵物摆平么?”

秦佩默然,低声问道,“阁下可是要取我性命?”

“我若是呢?”

秦佩抿唇不语,末了笑笑,“那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那人瞥他眼,仿佛是嫌他废话太多,秦佩也不恼,将腰间荷包取出,双手奉上,“请将此物交予那裴行止,让他物归原主,再帮我带一句话,就说秦佩已金蝉脱壳、逍遥物外,从此与长安城中诸人诸事再无瓜葛,情义断绝!”

“倒是个极善妇功的女子……”那人打量一二,却是未接,“你如此作为不怕他恨你入骨么?更何况,既与你私定终身,定然明白你秉性,你自毁之言,他又如何会信?”

秦佩木然,“让他恨我也罢,让他猜疑也罢,都好过让他伤心难过。”

“都是不得欢颜,又有何差别?”老者却是讥讽般笑笑,“那人身份我也知晓,自是九州之中最为尊崇高贵之人,你不过罪臣之子、蛮夷之后,更还是个男子,你扪心自问,你也配去肖想他?”

秦佩本以为自己早已如同傀儡人般心如死灰,谁料听闻他这一番说辞,竟又是心中一窒,活像被人掏开胸膛,生生将一颗心挖出来般。

他身形微晃,脸色煞白,那桃花眼男子似有不忍,埋怨地瞥了眼老者。

秦佩勉强笑笑,“看来你们对我底细一清二楚,我便无可隐瞒的了。不错,以他九五之尊、经世之才、天人之姿,我满身罪业,确实算不得良配。”

他面色如雪,眼中亦满是零落破碎,可他却强撑着一字一句道,“如今看来,不管你们是什么来路,你们不会取我性命,却也不会让我与他有再见之期……我不想与你们辩白,更不奢求你们慈悲,我只说一句,我秦佩从来有自知之明,我与他之间,从来都是何谈相配,唯求无愧!”

那二人均是一阵静默,半晌那老丈缓缓道,“若是让你一世长留此处,避世隐居,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