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林清明仿佛终于听明白了一个词，看了林平周一眼。
“有九年了吧。九年没回去过。”林平周原本明朗的声音沉了下去。
“我会被赶出来。”林清明笑了。
“好好和爸妈和解啊。”
林清明突然死死盯着林平周，深深的的看进他的瞳中。他耳边尽是车水马龙的隆隆作响，听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
“平周，你怨我吗？”
“哥？你说什么呢！”
“因为我爸妈在亲戚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而对你平周，你小时候我也……从来没注意过你。”林清明脸上挂着不合时宜的微笑。
“哥，你累了。别想那么多。”林平周不禁端详起林清明浓重的黑眼圈，“我没怨过你，干嘛要怨你？你有你的理由和想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了。不过，哥，我觉得你是不是有点抑郁症？”
打开门透入的光在林清明眼中闪了一下，从夕走了出来。
“今晚爸爸要去哪里？”崭新的楼里等待电梯时从夕扬起脸来问。
去哪里？林清明抓住这句话，归拢自己涣散的注意力。
“想跟爸爸一起过年的。”从夕喃喃。
“从夕要听话。妈妈在楼上等着你呢。”林清明好歹吐出一句话。他看到眼边有花花绿绿的人影，他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像隔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不负责任！自私鬼！你根本就没料到我出生！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上！”从夕瞪圆了眼怒吼道。
林清明大惊失色，他的声音颤抖的有些不自然，“对不起，对不起，从夕我……”
“爸爸，你怎么了？”电梯显示一层的灯亮了，从夕忽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不解的问。
林清明有些恶心的扶住额头，“没什么，我们走吧。”
他知道刚刚那是幻觉而已。
把从夕送到了徐晓茵那里，她和她现在的丈夫都用诧异的目光把林清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站在电梯间反光的金属门前，林清明看到自己的头发都被汗水粘在了一起一缕一缕的贴在脸上。本来发色就比一般人深，脸色又太白，唇上还有昨夜残留的一点嫣红，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上应该存在的人。如果能消失比较好。去死。谁在说话？不不，不是去死，林清明自顾自的回答，最好是连同自身的出生这个事实都一同抹去的彻底消失。这样他就称心如意了。
出了公寓楼林清明沿着嘈杂的马路匆匆前行。你去哪？有人的声音问。我不知道。林清明回答。回家去？另一个人问，那声音酷似高中的一个同学。不行，不能回家。林清明拼命摇摇头。林清明一路上与嘻嘻闹闹的人们擦肩而过，和几个捧着年货的人撞了几次，或被道歉或被骂。
所有的商店橱窗上都贴着艳红的福字，所有人都显得喜气洋洋，所有的车都鸣着喇叭急着赶回家去。
喂喂，你一个人穿着丧服一样的黑衣不觉的煞风景么？
对不起。林清明回答。
干嘛不回你那破烂屋子缩起来，免得让人看见？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林清明想的头痛。霁雪打电话说的，那人回来了。霁雪把我住的地方告诉他了。回不去了。那人已经回来了。
“不能回去……”林清明自言自语的说。他走的太快，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他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呼出的白雾一忽一忽的散去。
你不是不配么，不配被人温柔对待，此刻哭些什么呢！林清明紧紧捂住口。虚伪的人虚伪的人！明明就是巴不得别人来爱，巴不得被人安慰着，却一副拒而远之的样子。分明只是不敢接受罢了，只是怕人责备罢了！啊啊！
林清明突然惊慌失措的狂奔起来，长长的围脖飞起拖在地上。季落雨，别追了，别再追我！林清明大口的吸入寒冷的空气，狠狠的刺穿肺部，他的胸口闷痛起来。
你不是说有喜欢的人了吗？还引诱高中生做什么！恬不知耻的东西！哈哈哈哈……
季落雨，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死了吗！林清明突然立住了脚。是的，季落雨早在十七年前就死了。根本没有人追来。意识到这一点，林清明轰然倒在地上。
四周万籁俱寂。雪花从头顶一弯苍灰色的天穹落下。纷扬的雪填埋了林清明衣褶间的缝隙，他像被捞上岸的鸟一般瑟瑟发抖。他觉得很冷，不由自主的蜷成一团。雪在耳下融化浸湿了黑发，冰铡铡的麻木了头脑。林清明想爬起来，却无力抬起一只手指。
无处可逃。
漆黑的瞳仁中映出一辆黑色轿车的影子。车窗缓缓降下。阒然无声，良久。
终于发动机的鸣声划破了除夕夜这一片雪地的岑寂，黑色的车子渐行渐远。
林清明咳嗽起来，他摸索着从大衣口袋中找出手机。
“喂？清明吗？”少年生机盎然的声音从电话一端传来。
“……”
“清明？怎么了？你在哪啊？”少年似乎刚刚走出一个热闹的气氛急急的问道。
“新年……快乐。”林清明在雪地上微微露出笑容。
“新年快乐啊，清明！”少年舒了口气爽朗的回答道。
黑色的轿车一直开到京郊山脚下一片小区的别墅前才停下。一个男人下了车。看到屋中亮着的灯，他微微一皱眉头。
走进屋去，沙发上正歪坐着一个漂亮的少年。
“喂，落风大人，怎么才回来？”少年见到男人夸张的挥了挥手。
“夏暮，你怎么在我家？”男人的语气听上去也并不想听回答。
“我嘛来蹭饭的，姑姑在厨房呢。喂喂，落风大人，你老是无视人家！你今天撞见什么了，脸上这样一副半笑不笑的吓人表情！”夏暮用一贯娇纵的声音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条落魄的狗而已。”这时男人倒像是微笑了一下。
“什么样子的狗？品种好的话带回家来养啊！反正你这里地儿大！”夏暮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哈哈笑道。
男人并不作答，走到窗口，点了一支烟。
不急于放入唇间，他只是面带饶有兴致的微笑，看着它一点一点的燃烧殆尽。
第十四章
无数张脸重重叠叠环绕在自己周围。熟悉的陌生的声音。仿佛是庞大的世界被硬挤进了狭小的脑壳中，林清明头痛欲裂。
他觉得浑身发冷，如同被浸泡在了冰水罐子里，连手脚的肌肉都被泡得肿胀酸痛起来。他竭尽力量想睁开眼睛，换来的却只是眼睑的微微翕动。然而他好像已经醒来了一般，环顾四周，来来往往都是行人，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面孔。于是他好像又睡了。再次醒来，睡去，都不过是陷入深深浅浅的梦境当中。
终于，也不知多久过去了，他抬起了沉重的眼皮。第一眼看到的是床边支颐睡去的岳辰。他一刹那以为自己仍未醒来，不禁动了动，却只是抬了抬手指的力道。感觉到一直攥着的那只手的动作，浅睡的岳辰即刻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