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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心记(3)

加上车夫称他“大人”,他是朝廷命官?

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态,杨怀瑜自嘲地摇摇头。三年前,萍水相逢的那人已是病入膏肓,如今或许早不在人世了。

单凭一个相似的背影,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联想到那人身上。

马车渐渐慢了,路面开始颠簸起来。采薇掀起窗帘瞅了瞅,说了句,“姑娘当心,要上山了”,又向外看去。

采芹揶揄道:“东张西望什么,不是在找刚才的马车吧?”

采薇一把甩开帘子,抵赖不认,“看看风景而已,找什么马车。”

盛京许多官员在落枫山脚建有别院,那辆马车又是往这个方向走,不怪采薇如此做,采芹如此想。

杨怀瑜淡淡道:“若见到那马车,月影会告诉我们。”话说完,她愣了一下,难不成自己也惦记着想再见那公子?

马车经过观枫寺并未进入,而是拐了个弯,停在寺后。寺后一座青砖小院,白灰墙,黑漆门,墙头爬了半架蔷薇,有数竿翠竹杂在其中,正合它的名字——青竹院。

一位鹤发童颜的灰衣老者正毕恭毕敬地立在洞开的大门旁,“姑娘请。”

杨怀瑜在门口顿了顿,深吸了口气。

无论如何,已经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灰衣老者引着杨怀瑜走到偏厅门口止住了脚步。

厅内静悄悄的。

杨怀瑜推门而入,只见小小的两间,黑漆落地柱,青石铺地,中堂挂着观音拈花图,两侧是“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度人舟”的紫黑色泥金云龙笺对联。黑漆长案上置了一个双环耳镂空雕花青瓷香炉,香炉左右各放着两碟时令蔬果。

有个白衣男子正虔诚地拜着观音。

完全不是想像中的场面。

杨怀瑜正疑惑着,丰宜已经起身,专注地打量了她一会,唇角缓缓弯起,“杨家换了厨子还是缺银子?”

这么久不见,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杨怀瑜不禁一笑,款款行至长案前,上了三柱香。丰宜已走到黑漆方桌旁,倒了一盏茶,三口两口喝了个干净,又倒一盏,放于鼻端,吸一口气,赞叹不已,“到底山上的水好,同样的武夷茶尝起来格外香。”

杨怀瑜失笑,方才已喝了一杯,难道没尝到滋味,非得闻了才觉得香。

看到她的笑容,丰宜懒洋洋地从怀里掏出个檀香木匣子,扔在桌上,“本来该有个正式的仪式,可姑娘已经发过誓了,再重复也没什么意思。索性就免了。”

匣子是正方形的,涂黑漆描着金。

杨怀瑜犹豫着不肯拿。

丰宜就笑:“怎么,姑娘嫌不隆重?”

杨怀瑜嗔他一眼,拿过匣子。不过一寸见方的匣子,掂在手里却是山一般沉重。打开来,只见大红金丝底绒托着一枚白玉印章,印章上刻着“枫霜”两个篆字——是枫霜阁的信物。

丰宜长身一揖,“属下丰宜见过阁主!”

从今而后,她就是枫霜阁的阁主了。

从今日起,销声匿迹长达十五年的枫霜阁要重出江湖了。

杨怀瑜端详一番,慎重地收了起来。

丰宜也正了脸色,轻轻打开手边的蓝色绸包,里面是一本簿子和一个纸匣子。

方才对待枫霜阁的大印如此轻率,如今却又这样郑重其事。杨怀瑜不免有些腹诽。

丰宜了然地笑,“一百二十一家店铺,有十九家关了门,十二家换了掌柜,七家想脱籍,剩下八十三家忠诚可靠的愿意继续跟随姑娘。”边说边翻开簿子,指点着,“这是十八家客栈,这是十八家当铺,还有绸缎庄、书画斋、点心铺子等尽数写在这里了。”

上面写的很清楚,铺子的名号,位置,掌柜的姓名,一项一项地列着。杨怀瑜点点头,“一切还是按照姨娘的安排吧,总管之职仍由你们四人担任。镜叔还是负责惜福院……从今日起以前的联络凭记全都废止,这两日我们商量新的联络方式。”

丰宜应着,打开匣子,里面是些银票,“这是卖铺子的钱,合不来的,胆小怕事的,我把地契拿了出来,连铺面带货品,价高者得。”

“如此甚好。”杨怀瑜极为赞成。这样,留下的都是忠心耿耿的,尽可以放心地用。

“郾城那边的事我听说了,姑娘是什么想法?”丰宜啜口茶,视线凝在杨怀瑜的脸上。

面前之人剑眉星目,一路风霜遮掩不了沉稳内敛的气度,看似不经意的双眼里包含着令人无法忽略的关心。杨怀瑜的心蓦地安定下来,她捧着茶杯,慢慢地说:“引蛇出洞,请君入瓮,釜底抽薪。”

丰宜坚定地点头“姑娘尽管放心地做,反正我总在。”说罢,似是觉得话语有些不妥,急匆匆地起身,“姑娘坐了一路车怕是累了,先休息休息,镜叔在准备明日的道场,我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怀瑜看了看匣子里的银票,数目自三五千到两三万不等,合计起来近三十万两。三十八家铺子,很多铺子地处偏远,根本卖不出价钱。丰宜怕是费了很大工夫才处理完这些事情吧。隔着雕花木窗看到他挺拔的身影,她的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容。

虽然怀里的印章如巨石般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可是丰宜懂她。

感受到杨怀瑜的欢喜,采薇与采芹服侍她用膳的时候也就多了几分轻松。杨怀瑜看出她们的心思,问:“什么事情藏着掖着?”

采薇期期艾艾地道:“月公子跟丰公子在后山切磋工夫,我们想去看看。”

采芹白她一眼,“你自己想去干嘛扯上我,我不爱看热闹。”

月影的功夫是丰姨娘教的,丰宜的功夫是镜叔所授,两人同一年开始学武,每次见面都会比试一番。如今两年没见了,少不得较个高下。

杨怀瑜笑着说:“你们去吧,我这里不用人服侍。”采芹还在犹豫,被采薇一把拉着跑了出去。

时值午后,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可因在山中,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再照到人身上已不是那么炽热,反带着一股暖暖的慵懒。

青竹院旁边有条小溪,自山上蜿蜒而下,溪水清澈见底,映着碧绿纤叶蓝天白云,令人心旷神怡。

杨怀瑜折了树枝去拨弄溪水。远远地,有琴声传来,干净、悠扬、婉转,如同眼前的小溪,叮叮淙淙。

曲子是学琴人十有八/九都学习过的《佩兰》。

《佩兰》取自屈原《离骚》中的“纫秋兰以为佩”,以空谷幽兰自喻,抒生性高洁,淡泊名利之意,可这琴声少了三分孤傲,却多了五分自怜,如此在琴意上便落了下乘。

杨怀瑜凝神听了片刻,摇摇头,取出紫竹洞箫,细细吹了一曲《黄莺吟》。

黄莺,黄莺,今喜簇,双双语,桃杏花深处。又随烟外游蜂去,恣狂歌舞。

若舍不下世间繁华,何必强作清高,倒不如做个平凡人,随心所欲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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