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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144)

秦镇点头,进了酒楼,很快又出来,扶宋青葙下了马车。

酒楼里客人不多,只有零星的三五桌,全都是五大三粗的爷们儿,听口音像是山东客商。

乍见进来个俏生生的小娘子,有人不识好歹地吹了声口哨,引起哄堂大笑。

秦镇脸色一沉,瞪视过去。

哄笑声嘎然而止,屋内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宋青葙偷眼瞧见秦镇铁青的脸色,知他极怒,虽恨那些人无状,却不欲他在此生事,遂悄悄握住秦镇的手捏了捏。

秦镇神色渐缓,笼罩在四周的冰寒气息立时散去,引着宋青葙来到后院一处矮小的屋舍,指着里头那间,“那是茅厕,我在这里等你。”

宋青葙净过手,两人来到订好的雅间,酒菜已经端了过来。一共六道,两冷两素两荤,还有一坛高粱烧酒。

宋青葙便指着锅塌豆腐道:“我也会做这个,世子爷要是喜欢吃,回头我做给你吃。”

秦镇淡淡地回答:“好。”抬手拍开酒坛上的泥封,倒了一小碗递给宋青葙,“阿青陪我喝点,”又倒了一大碗放在自己面前。

宋青葙端起碗喝了一口,火辣辣的感觉顿时自喉间一路烧下去,她忙夹了块豆腐,压下那股灼烧。

秦镇却一口将一大碗就干了,正欲再倒,宋青葙拉住了他,“世子爷且吃点菜,别喝太急。”

秦镇却似没听见般,索性提起面前的酒坛,仰头狂饮。酒汩汩流下,有少许滴进鼻子,一口酒就呛了出来。

秦镇颓然地放下酒坛,衣襟已湿了大片,脸上仍有水滴顺着面颊不断落下来,分不清到底是洒落的酒还是流出的泪。

宋青葙关切地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

秦镇捉住她的手,凝望着她,低声道:“我没事,阿青,一坛酒醉不了……我就是心里堵着一股气,发不出来,难受得很。”

宋青葙蓦地明白,他为何想在酒楼用饭而不是直接回府,垂眸叹了口气,复抬头,温柔地承接他的目光,静静地回视着他。

等吃过饭回到望海堂,已快到宵禁了。

远山正站在望海堂门口焦急地张望,见到两人,顿松一口气,“爷总算回来了。”

秦镇沉声问:“有什么事吗?”

远山道:“没大事,就是二爷来过几次。爷不回来,小的心里发慌,还想四处打听打听,林管家拦着没让。”

秦镇“嗯”一声,扶着宋青葙进了正房。

碧柳老远就闻到两人身上浓重的酒气,极快地去厨房提来两大桶热水,新月则沏了热茶过来。

秦镇等她们收拾好,淡淡地说:“你们下去吧。”

碧柳与新月对视一眼,恭敬地行礼,退了下去。

秦镇站在屋子当中,看着疲惫不堪的宋青葙,柔声道:“你沐浴之后就先休息,我去父亲那里。”

白香悄无声息地离家,清平侯听说后难免会发脾气,宋青葙不想让秦镇独自承受怒火,便叫住他商量道:“太晚了,别打扰父亲休息。不如,明天我陪世子爷一同去。”

秦镇沉默片刻,点点头。

第二天,宋青葙要跟他一起时,他却拒绝了,“你有别的事要忙,我跟父亲说一声就成。”

宋青葙很坚持,“娘的想法我多少了解些,若父亲问起来,也好回答。”

秦镇只好依了她。

他们来到菱花轩时,清平侯刚下早朝回来,正坐在长案前喝茶,冬阳自雕着繁复纹路的窗棂间斜照进来,暖暖地笼罩在清平侯脸上。清平侯眉目端肃俊朗,气色看着不错。

看他们进来,清平侯放下茶盅,沉声问:“什么事?”

秦镇跪下,语气平淡地说:“娘要回贵州,昨天,我送她出城。”

就听到手掌拍在长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接着粉彩茶盅“当啷”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气氛骤然压抑起来,压抑而沉闷。

宋青葙忐忑地跪在秦镇旁边,视线触及长案下面清平侯的皂底粉靴,竟在微微颤抖。

屋内是令人窒息的安静,静得连长案上茶水的落地声都显得那么突兀。

滴答,滴答……在案脚处汇成一汪。

终于,案后响起沉重的叹气声,“你娘为什么要离开?”

“娘说,她将近三十年没有回去看看,也没有音讯,记挂着家里的老人。”宋青葙悄悄抬头,不由大愣。

不过短短片刻,清平侯竟似老了十岁,先前的神采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苍凉与颓败。

宋青葙的心如惊涛骇浪般翻腾着,她料定清平侯会发怒,却没想到他竟然……突然变得像是垂暮待死的老人,毫无生机。

宋青葙蓦地涌出无限同情与怜悯,可一转念,想起昨日满天尘土中白香孤单的身影,情不自禁地道:“娘还说,她在府里过得太憋屈,想骑马在山水间奔跑。”

“太憋屈?”清平侯喃喃低语,目光扫向宋青葙,“她是这么说?”

宋青葙坦然地看着他,“除夕那天,我陪娘守岁,娘亲口跟我说的。”

除夕夜,团年饭,一家子难得地聚在一起。

清平侯很高兴,上面高堂身体硬朗,底下儿女个个齐整,发妻大气,姨娘小意,男人做到这份上不容易。

清平侯沉浸在家庭和睦其乐融融里,并没在意结发妻子的感受。

他以为白香不在乎。

白香并非寻常的内宅妇人,战场上一杆长矛击退无数叛军,不知令多少男儿羞愧。这般爽朗英勇的女子,怎会与小妾姨娘一般见识?

而且,这二十几年,白香也一直安之若素心如止水。

他以为白香会一直留在府里,等朝堂大事定下来,家里的事安置好,他会亲自带她回贵州。

可现在……

屋内生着火盆,窗外冬阳正好,温暖如春,清平侯背心却凉飕飕冒着冷汗,他明白白香为什么离开。

因为府里再没有令她牵挂的东西。

秦镇已经长大,又娶得如此佳妇,而自己……在她心里,自己早就不是当初骑马百十里路也要赶去看一眼的人了吧?

清平侯蓦地想起,初初见面的情形,她穿土家族的大襟衣,乌油油的发辫盘在头顶,手里握着长矛,仰头道:“你的士兵踩坏了我的药草,你得赔我。”

她的目光如同山涧飞落的瀑布,清澈而狂野。

彼时,他正当年少,心高气傲,斜睨着她道:“不赔又怎样?”

她二话不说,挥着长矛直扑他的面门。

他想,世间怎还有这般粗野的女子,上来就动手。

再后来,他们定了亲,她骑马去军营见他,他送她回家,在空寂的林间小路,她跃到他马上,侧着头问:“你敢不敢亲我?”

他自然是敢的,俯身吻在她唇上。

夕阳自枝叶的缝隙透过,她小麦色的肌肤在光影下迷离斑驳,有种慑人的美。

他们忘情地吻,以致于松了缰绳,从马上摔了下去。

他还记得,身下是厚厚的枝叶,身上是她温热的身体,那种甜蜜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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