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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71)

沈劭是晏大去江西行镖时救下的,一直被说成九江人,月夕一直未曾把他跟扬州沈家联系在一起。

更重要的,还来自于晏大的隐瞒。

有一阵子,正气堂里盛传沈劭是晏大的私生子,月夕曾质问沈劭的来历:“爹爹向来对沈劭的身世讳莫如深,莫非他当真是爹爹的私生子?”

“胡说八道。”晏大斥道,“我晏大只有你一个女儿,也从未做过对不起你母亲的事。”

“那爹爹为何不说明白。”月夕急道,“外头风言风语的,传的那样难听,爹爹可别说没听见?“

晏大那时看她委屈,便跟她说:“阿劭的身世不好说,他父亲遭了罪,他无故受牵连,后来偷偷跑出来,免了一死。阿劭是个好孩子,这些年帮了爹爹不少。爹爹救过他,就不能再害他性命。你就当帮帮爹爹,可好?”

那事,到此为止,月夕又哪里会去查九江究竟有哪个姓沈的遭了罪,而沈劭又是谁的儿子?更不会联想到常阳侯那死于流放路的幼子。

可季窈口中的常阳侯公子,真的是正气堂的沈劭么?

月夕听罢,已然无心再跟季窈废话。她推说自己又头晕了,打发走了季窈,匆匆入了清风阁,再次翻出了凌霄的日记。

凌霄的日记从正兴十二年记到正兴十九年,她翻了头尾,就是没翻中间,怪不得错过了。

不翻不知道,正兴十七年是多事之秋。

那年,凌霄的乳母曾氏意外溺死在御花园的水塘,种种迹象指向当初的二皇子,也就是当今的皇帝。未料凌霄却出面力保窦泓,最后那案子成了悬案,

而二皇子却还是因此受累,错过了另一件大事。

那年,先帝大力改革朝政,广纳谏言。

常阳侯沈罄上书,列出十条施政举措,条条针砭时弊,轰动一时。

先帝十分赞赏,召沈罄入阁,主持改革。为表尊崇,先帝原本派二皇子窦泓南下迎沈罄入京,却因曾氏之死作罢,改由太子亲赴扬州。

那趟南下的收获颇丰,太子不仅相中了沈罄的长女沈仪,欲迎之为太子妃,还带回了常阳侯公子沈劭,为东宫詹事府少詹事。

沈劭,确实是那二字。

月夕一时难以置信。

可常阳侯公子分明已经死了。

莫非是同名?

她一目十行地搜索着沈劭的名字。

真多。

自从沈劭进京之后,凌霄的日记里,“沈劭”二字无处不在。

幸而后来的日子并没有太长,不至于让月夕找的太辛苦。

仅仅一年多,正兴十八年冬,改革失败,常阳侯沦为弃子,被削去官职、侯爵,风光百年的沈家被贬为庶民,沈罄并兄弟、儿孙十五口男丁流放至贵州。但祸不单行,流放至江西之时,沈罄一行遭遇劫匪,官兵不敌匪刀,致众人死于非难,其中自然包含初露锋芒的常阳侯公子,沈劭。

月夕震惊无比。

正兴十八年冬,江西,时间和地点都对上了。晏大就是在那时救回了沈劭。

沈劭确实是当年的常阳侯公子。

可更让她震惊的是,凌霄明明认识沈劭,却从未告诉她,一直将她蒙在鼓里。

她一直以为,沈劭是他二人共同的敌人。

不是,从来不是,沈劭只是她一个人的敌人,对凌霄而言,兴许是……心上人。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凌霄的日记。

里面的文字,慷慨激昂。

——太子哥哥说阿劭在流放路上遭了劫匪,被杀死了。

真真天大的笑话。

阿劭武功高强,连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区区几个劫匪何足挂齿?

这必是阴谋,是有人用下三滥的手段害死了阿劭。

我想去找父皇,求父皇替阿劭主持公道。可哥哥却拉住我,说不能去、不能查。他何尝不曾替阿劭请过情?可父皇为常阳侯所累,被朝臣围堵心力交瘁,不愿听到一个沈字。

我质问哥哥,他是太子,我是公主,却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阿劭死于非命么?

哥哥没有说话,良久,才对我说,正因为他是太子,我是公主,才不能做非分之事。

我不明白。。

我哭着问哥哥,阿劭做错了什么?父皇是天子,哥哥是储君,为什么独独不能放过一个沈劭?

哥哥说,阿劭没有做错什么,只是生错了人家。而后他又说要我再禁足三个月,哪里也不许去,还美其名曰为我好。

我不好,一点儿也不好。

我恨父皇,我恨哥哥,我恨那群天杀的道貌岸然的朝臣,是他们害死了阿劭。

接下来,凌霄的日记更是无处不是悲愤。

——我梦见了阿劭,浑身是血,倒在山中的雪地里,饥饿的乌鸦分食他的肉体。可怜的阿劭。我恨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今天试着翻墙出去,却被师父逮个正着,我求他放我出去,我想去江西。我昨夜梦见阿劭没有死,只是身负重伤,若我不去救,他就要活活被饿死在山里。可师父却一遍又一遍地说,没有活口,阿劭死了。

他们都是骗子。

……

月夕合上凌霄的日记。

天色昏暗,又要下雨了。

她的思绪纷乱如麻。

她一直以为,她和凌霄虽然萍水相逢,却惺惺相惜。

凌霄为了她,不惜以身犯险,不惜砸下重金。

她曾感动得一塌糊涂,可如今看来,却是她自作多情了。

窦凌霄必是早已经认出了沈劭,她这么做,很难说不是为了沈劭。

都是相互利用罢了。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月夕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

第八十七章 拿捏(上)

扬州的凤凰楼前,一辆马车徐徐停下。

掌柜看了眼那车,不管手上坐着什么,也不管在跟谁说话,一律抛下,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那是扬州知府万崧的马车,可里头下来的却不是万崧,而是个面生的后生。

那人穿着讲究,面容白净,嵌了一双桃花眼,看人眼神颇为犀利。

“公子大安,用膳么?”他殷勤地招呼道。

那人道:“我找正气堂的晏堂主。”

“哦,堂主早到了。”掌柜笑着将人带到了二楼雅间。

刚一开门,只见凌霄一脚搭在另一张椅子上,笑道:“大人果然贵人事多,叫我好等。”

张定安见了,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坐没坐相,典型的窦凌霄。

他其实很是恍惚,觉得自己大概得了癔症。

眼前这人,虽然不是窦凌霄的样子,却处处都有窦凌霄的影子。

掌柜请张定安入座,给他沏了茶,便退了出去。

“你倒是爽快。”张定安抿了一口茶水,道,“若非一大早收到你的来信致歉,你如今就坐在牢里了。”

“我知道大人的脾性。”凌霄给他递上点心,笑道,“大人昨夜虽然不由分说地将我抓入刑房,但公事公办,半点错处没有。是我被吓着了,一时冲动了,率先动了手。都是自己人,我合该给大人赔个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