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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61)

他蹙眉,唤来赵福德,问:“方才周嬷嬷说这名单上都是些青年才俊,说的是何人?”

赵福德凑上前看了看,指着一个名字,道:“宋国公家的长子,才貌兼备,是去年的探花,可谓王公贵胄中的佼佼者。”

“你把那竹竿子叫做才貌兼备?”皇帝道,“凌霄若闹起脾气来,一拳头就把他打残了。到时候宋国公那吝啬鬼找我算账,我是赔给他还是不赔?更何况,探花算什么,又不是状元。”

“是是是。”赵福德讪笑着,又指了一人,问,“那皇上以为龙武将军家的二公子如何?他武艺高强,身形壮实,若公主想练两手,这位二公子耐摔打。”

皇帝却冷哼道:“那傻子都长在手脚上了,脑袋就是摆设,有跟没有一个样。”

赵福德:“……”

“剩下这些又是什么人?”只听皇帝问道。

赵福德识趣地笑道:“这上头的人,到底还是粗糙了些。回头奴才去跟太后回一声,就说皇上都仔细考虑过了,但没有看上眼的,等考虑好了再回禀太后。”

“嗯。”皇帝点点头,“先这么回。”

赵福德将那名单收起,想了想,还是劝道:“皇上,奴才多嘴一句,皇上对公主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只是皇上这个挑法儿,怕是挑不出个能叫皇上称意的,反倒耽误了公主啊。”

皇帝看他一眼。

“是么?在你眼里朕对凌霄已经很好了么?”

“不能再好了。”

“朕时常想着,若先太子还在,他会如何对待凌霄。朕和他相比,恐怕只是九牛一毛。”

赵福德听了这话,心里不是滋味:“皇上是皇上,先太子是先太子。太子和公主是同胞兄妹,自然与皇上是不同的。说句不中听的,公主和皇上曾经闹到那个地步,皇上仍不计前嫌地替她周全,可谓仁至义尽了。”

皇帝的神色不辨喜怒,道:“这话,张定安也说过。是否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赵福德一听这语气就不对劲,赶紧告罪:“是奴才胡言乱语,皇上恕罪!”

皇帝却摆摆手:“没什么好罪过的,日后别再说。”

“奴才遵命!”

*

深夜,雷雨交加,

皇帝不能眠,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天,也是这样的雷雨,还是二皇子的皇帝被吵得夜不能寐。

窗户传来“吱呀”的响动,警醒的他,随即已经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枕下短剑。

“二哥哥,是我。”

他听见声音,骤然从床上坐起。

掀开帘子,只见凌霄从窗户进来,全身湿透。

“你怎么来了?”

他起身,上前给她递上巾子,才发现她双眼红肿,仿佛哭过。

凌霄没有接巾子,只道:“二哥哥,乳母死了,下午死在了御花园的水塘里。”

他自然听说了,揪着巾子,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我下午时在御花园见过二哥哥。”

一道闪电从窗外闪过,照亮了凌霄苍白的脸。

他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肃声问:“你怀疑我杀了你的乳母?”

凌霄的嘴唇颤了颤:“方才有人说了一句,说前两天在百花会上,乳母曾冲撞了二哥哥,让二哥哥不高兴。而后母后便问我,是否瞧见了二哥哥。”

他的脸沉下。

“欲加其罪何患无辞。”他冷冷道,“我去又找皇后评理!”

“二哥哥别去!”凌霄赶紧拉住他,“母后已经睡了,二哥哥现在去,会惹母后不高兴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听得出这话里的谨小慎微和百般怜悯。

脚步踟蹰。

他从来就是仰人鼻息过日子,连喊冤也要挑时候,这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静静站立片刻,他看着凌霄:“你也怀疑我对么?”

凌霄绕到他跟前,看他的眼眶都红了。

她没有回答,只问:“我来是来问二哥哥一声,二哥哥与此事有关么?”

“没有。”他坚定地说。

“不曾听闻一丝风声么?”

“不曾。”

凌霄显然松了一口气,就着袖子擦了眼泪,道:“那就好。我出来太久了,得回去了。”

她说罢,往窗户走去。

“二哥哥明日若被母后招去问话,便这么答。”她临走前叮嘱道。

“你相信我?”他问道。

“我方才跟母后说过了,我没见过二哥哥。来一趟,不过想听二哥哥亲口说,好让自己安心。”

因着这句话,他那夜哭了,说不清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凌霄的话。

他不敢跟任何人说,这皇宫中最不乏善变的人,他不能冒着险。而一同被隐瞒下来的,自然是还有凌霄的善意。

所以没人理解他为何偏袒凌霄。

就算在最亲近的人眼里,大概也会觉得他不过是做做样子。

包括凌霄自己。

想着从前种种,皇帝深深呼吸一口气,再度闭上眼睛。

第七十六章 难为(上)

雨下了一夜。

今年没有春旱的烦恼,却有夏汛之忧。三年前,黄河决堤,千里无人。皇帝临朝之时,众臣工说的都是各地防汛救灾之事。一起了头,便议论到了中午。

寝宫里已经为午休准备。皇帝想了想,便叫人收拾了,换了身衣裳,便往慧园去。

棠儿见皇帝来,有些慌,支支吾吾地说,公主在午睡。

皇帝没让棠儿叫醒月夕,只径自在外间坐下。

小时候,这个地方他也常来。

慧园是宫里难得的没有闲人打扰的地方,有时候,他会独自待上一整日。

皇帝天不亮就起来,忙碌了许久。如今,他听着雨声淅沥,想着朝中的事,渐渐犯了困,倚在榻上,闭起眼睛小憩。

他觉得自己只迷糊了一会儿,再睁眼时,却见月夕已经坐在了面前。

“你醒啦?”她笑眯眯,“你睡着时挺好看的。”

皇帝抖了个激灵,即刻清醒了。

“怎不叫醒我?”他坐起来,面上镇定。

“我也才看了一会儿。”月夕说着,给他斟了一杯茶,“你怎么的好几日没来跟我说话了?若不是赵公公替我传话,你想必也不会来了。”

皇帝抿了一口茶,没答话:“听说,昨日太后宫里的周嬷嬷来了?”

月夕听之了然。

“是皇上让你兴师问罪来了?”她说,“我一个人太闷了,周嬷嬷来正好陪我说说话。她昨日脾气倒是好,说话不曾颐指气使。我自也不会故意与她交恶,跟她说,我的病好多了,让她日后大胆地来,替我解闷。你别担心,我的心思就是这么简单,没有坏心眼,也让皇上别担心。”

信你的是傻子。皇帝心想。

月夕说着话,从桌上的花篮里折下一朵菊花来,将那花一瓣瓣摘下,放到一个空碗里。

皇帝端详她。

虽然她如今被禁足在这慧园里,神色却是出奇地自在。

有时,皇帝颇是羡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