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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388)

这些兵马本就是各地叛军组成,到京城里没有多少日子,根基不稳,还常因为各部分赃不均出了些口角事故。

今夜,他们早早得了消息,说王师会来攻城。上头将官一个个胸有成竹,说王师都是纸糊的老虎,今夜只有被他们屠戮练刀的份。没想到,先是几处城门像炸雷一样巨响,火光冲天。

然后,王师的兵马就冲了进来,黑夜里,也不问青红皂白,一顿乱杀。

当兵吃粮,这些叛军,大部分人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听上头口口声声说跟着江东王造反是一本万利,成事之后,个个都能论功行赏,最少也能混个县官做。有了这样的大饼,这些人才敢拿着性命赌一把,到京城里来做那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

现在,形势逆转。

王师乃天下精锐,破城之后,对付这些地方来的杂牌似砍瓜切菜一般。又兼王师常年驻守京城,对各处城门街道了如指掌。江东王的兵马虽是守军,如今竟在城中被王师围追堵截。平日里,他们在京中横行霸道,如今则已然毫无斗志,一触即溃,纷纷投降。

“大部分叛军,跟着江东王闻风而逃,争先恐后退到了宫城之中。”田放向皇帝禀道。

皇帝站在城中一处佛寺高塔之上,朝宫城眺望。

浓云密布,天亮会比寻常时候来得更晚,四周依旧沉黑一片,只有宫城城楼上的气死风灯仍旧明亮。

“凌霄果然在宫牢么?”

“正是。”田放道,“宫中眼线说,这些日子,公主和沈大人都被江东王关在宫牢之中。不过江东王防备很重,提前将宫牢修葺,先前曹公公掌握的密道口都被封死了。皇上放心,越是这等时候,江东王越不会对公主做什么。”

皇帝蹙起的眉头一点也没有松开。

他摇摇头:“你不了解他。”说罢,他看向田放,道,“传话给曹煜,无论如何,以保障公主性命为上。除此之外,不必计较任何得失。”

田放明白皇帝的意思。

这所谓得失,也包括了江东王的生死。

“遵命。”他向皇帝一礼。

正要离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刘荃满头大汗,向皇帝道:“曹煜曹公公急报,先前江东王与皇上会面之时,曾有一队兵卒到地牢里去提公主,如今,公主和沈大人皆不知下落!”

皇帝看着他,面色骤然一变。

————

王师的鼓角之声,一阵一阵,刺破夜空,越过宫城高大坚固的城墙,连承光殿里也听得到。

江东王坐在在高高的御座之上,微微散乱的头发,灯火映照之中,那阴晴不定的脸显得愈加难以琢磨。

“皇上!”一名惊魂未定的将官跑过来,慌慌张张,“宫城外头的兵马越来越多,不久便要攻城,皇上看……”

“看什么?”江东王不紧不慢,道,“你想说,朕定然要败么?”

将官结舌,忙跪倒在地:“皇上恕罪,奴才断无此念!”

江东王的脸上并无狠戾之色,让他起身,问道:“宫城内的兵马如何?可有哗变之意?”

将官忙道:“臣方才到各处城门巡视,那些兵马倒是镇定,无人喧闹。”

江东王没说话,眉间沉沉。

这时,内侍来报,说李懿来了。

江东王看去,只见李懿带着十几护卫快步而来,进了大殿之后,向江东王下拜一礼:“臣李懿拜见皇上。”

“爱卿平身。”江东王看了看李懿身上干净的衣裳,又看看他身后那些身强体壮的侍卫,未几,目光从他们腰间的刀剑上收回。

江东王叹道:“今夜,是朕失察,让爱卿受惊了。伪帝乃强弩之末,攻城虽紧,却强横不得几时。我等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待得天明反戈一击,便可将贼寇驱散,夺回京城。”

李懿道:“皇上英明,臣等誓死追随皇上!”

“李阁老何在?”江东王问道,“方才城楼大乱,朕竟一时寻不见他。”

李懿露出沉痛之色:“父亲受了重伤,从城上下来之时,已是不治。”

江东王惊诧不已:“爱卿是说,李阁老竟是去了?”

“正是。”李懿双目通红,道,“父亲弥留之际,仍牵挂皇上,令臣无论如何要护皇上周全!臣不敢违命,让家人将父亲尸首送回家中,便带着麾下人马赶来宫城,护卫皇上!”

江东王颔首,道:“难得你父子二人一片忠心。当下之势,不知爱卿有何见解。”

“宫城虽有高城深池,易守难攻。臣已经号令津门、河北兵马驰援。只待天明,里应外合,可一举破了伪帝!”

江东王目光微亮,道:“哦?”

第四百三十五章 深宫(下)

“到时,不仅救下了京城,还能将伪帝一举歼灭,乃一石二鸟。”李懿道,“不过当下,京中兵马刚刚收拢入宫城,难免人心浮动。方才臣听到谣言,说皇上已经驾崩,怂恿众人献出宫城。传谣之人,已经被臣斩了,但谣言已经传开,若皇上不在众兵将面前露一露面,只怕会有更多人受其蛊惑。”

江东王颔首:“爱卿言之有理,朕是该有所作为。”

话这么说,他却仍坐在御座上,一动不动。

李懿正要催促江东王随他出去,突然听得身后沉沉一响,殿门竟是关了起来。

而后,破空之声传来,不等李懿反应,箭雨疾疾落下。

顷刻之间,殿中连惨叫都已经变得微弱,血流一地。

烛火在灯台上静静燃烧,将猩红的地面照得狰狞。

李懿纵然有死士护卫,也已经身中数箭,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睁着双目,看到江东王走到他面前,金线织成的龙靴染上了血色。

“全怪朕枉信了你。”他的声音冰冷,毫无波澜,“朕以为,你只要能继续当国丈,便会老老实实的。没想到,你的野心比朕想的大多了。”

说罢,他的唇角弯了弯:“想来,就连李阁老自己,也不曾看清你这儿子。你打算将朕擒了,向伪帝邀功,是么?”

李懿吐出一口血,嘴里似喃喃说着什么,像拉风箱一般,听不清。

“你在说李妍,是么。”江东王的笑意更深,轻蔑道,“你的女儿,跟你们全家一样,长了百八十个心眼,做法却拙劣不堪。朕手下曾有一爱将,叫阿絮。你女儿将她的行踪卖给了外人,害朕痛失臂膀。她还以为朕全然不知。你说,这种人,朕如何留作枕边人?倒是你那父亲,虽然人人唾骂,也将朕算计了个遍,但究竟算是朕的人。可惜,究竟也不曾得个好结果。”

李懿死死盯着江东王,嘴唇仍翕动着,似乎在诅咒。

江东王不多言,从身旁侍卫的腰间拔出一把刀,一下穿透李懿的胸膛。

殿中归于沉寂。

江东王把刀扔了,嫌恶地拿出一块绢帕,擦拭溅在手上的血。

“凌霄在何处?”他忽而问身后的将官,“找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