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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382)

皇帝却是明白的,亲自将白纸展开,在炭火上烤了烤。

没多久,一幅城防图就在纸上显露出来,细致十分。

“李懿果真回信了?”月夕走过来,递上一盏汤药,微微皱眉,“你真的相信他?”

皇帝那城防图放到案上,用镇纸压住,忽而道:“你说,江东王若得知了此事,会如何决断?”

月夕想了想,目光落在那纸上:“他若得知了此事,这信便极有可能是假的。”

皇帝微笑,从月夕手里接过汤药,轻轻吹气。

“李懿此人是个有能耐的。”他说,“早年在户部任上,他若不是把心思都花在中饱私囊上,被常阳侯抓个正着,入阁乃是轻而易举。从前能为私心豁出去的人,现在一样也能豁出去。”

这话说得有几分意味深长,月夕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懂。

“你预备着何时动身?”她问。

“明日一早,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他说罢,看向月夕,“此去危险重重,我恐怕不能带你同行。”

月夕的目光黯了黯,道:“我知道。”

这是实话。留在龙门关,是她唯一的选择。这关城颇为牢固,又有重兵把守,不必担心任何危险。丘国人的算盘,已经被皇帝的雷霆之势搅得大乱。他们显然没想到江南的叛乱这么快平息,而自己的大军,连龙门关的关门都没摸着就被赶走了。

冰雪仍未消散,皇帝大军将丘国和京城的联系阻断,让他们不知情形,裹足不前。摆在皇帝眼前的要务,就是在丘国人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将京城收拾了。

皇帝眉头也不皱地喝完药,发现月夕若有所思。

“怎么了?”他放下碗,道,“你不想待在这关城里?”

月夕瘪了瘪唇角,道:“纵使不想又有什么办法。小时候父亲想教我习武,可我对舞刀弄枪没有一点兴许。如今想来,若我当年上上心就好了。这样就能像凌霄一样陪你四处征战,不必被留在后头,成日忧心忡忡,却又什么事也做不了。”

她并非自怨自艾的人,能说出这番话,可见心里确是这么想的。

皇帝想了想,道:“也是。若你也能四处征战,我便能坐在后军享享清福,想一想事成之后,该纳几个嫔妃……”

话没说完,他手臂被拧了一下。

“你敢。”月夕目露凶光。

第四百二十八章 城下(上)

皇帝看着她脸上难得露出狰狞的神色,心情大悦。莫名的,他觉得她吃醋时格外好看,比她一本正经时有趣多了。

可月夕忽而将头一抬,道:“你要这样也无妨,大不了,我和你一拍两散,回扬州去。”

“你回扬州做什么?”

“能做的事多了,我的正气堂那么大,上千弟兄,个个要吃饭。我回去,做做生意嫁嫁人……”

轮到皇帝目露凶光,捉住她的手。

“你敢。”他说。

那模样,十足的孩子气。

月夕觉得好笑:“你敢我就敢。不说这个,凌霄如何了?她去了宫里,你可有她的消息?”

说到这个,皇帝有些不快,面色变得难看。

“我千叮咛万嘱咐,南下之后,务必直奔应天军与沈劭会和。她倒好,为了救沈劭,把自己送回皇宫里去了。我的人传来消息,沈劭的腿废了,她陪着沈劭一道被关在宫牢里,动弹不得。”

月夕讶然。

“沈劭和她都被关进了宫牢里?”她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于是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越说越恼:“你说她是不是昏了头?江东王捉沈劭,一看就是冲着她去的,她竟自投罗网!幸好我手下兵马不是少了她就动弹不得,否则简直要坏了大事。”

这听上去,确实很像是凌霄会干出来的事。

月夕却看着他:“话虽如此,可你似乎并不十分担心她会出事?”

皇帝的目光一闪,随即道:“何以见得我不担心?”

“你若担心,早就忙里忙外张罗着去救,而不是听我提起才抱怨。”月夕道,“你和凌霄一样,都是藏不住事的人。”

皇帝张张口,有些无语。

每个人都说他喜怒不形于色,只有月夕会说,他什么也藏不住。

见他哑口无言,月夕忙又问:“接下来要如何?可要派人去救他们出来?”

“她进宫前,特地叮嘱了沈劭的部下,让他们不可去救,谁胆敢救她就治谁的罪。她说,她和沈劭脱身之时,我们都会知道。”

月夕更是不解。

“她不曾交代脱身之法么?”她问。

“不曾。”皇帝道,“她说那是秘密,江东王是个极警觉的人,一旦从这边的动向中察觉了蛛丝马迹,她和沈劭就完了。”

月夕想了想,道:“你觉得,江东王不会动她?”

“不会。”皇帝说着,露出一丝无奈地笑,“月夕,我虽对江东王深恶痛绝,却也深知他心性。他再不是东西,也仍然有下不去手的人。那个人,便是凌霄。”

月夕回忆着过往之事,缓缓点头。

她也恨死了江东王,盼着有朝一日能将他手刃。但她身为凌霄面对他的时候,她总能感觉到,这江东王待凌霄是不一样的。

也许,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凌霄是从前在宫里唯一对他好的人。

“凌霄如今行事虽还是免不得冲动,但与从前已是大不一样。”她说,“看似卤莽,实则粗中有细,早早想好了退路。她不让人救,兴许是担心又搭入无谓的人命,增加了负累。”

“你倒是看得开。”皇帝没好气道。

月夕忙道:“我看得开也是有依据的。你想,皇宫是她长大的地方,何处打了洞,哪里刨过坑,恐怕没人比她清楚。更何况,她还有曹煜。曹煜的能耐,你是知道的,出入禁中如无人之境。他们虽人少,却未必不便行动,你说呢?”

皇帝苦笑,有些好奇,道:“有一件事我总不明白。你虽说与凌霄有那说不清的牵连,却到底是两个人。我有时听你提起她时,总觉得你好像把她从小到大的事都摸得清清楚楚,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月夕想,自是因为凌霄喜欢把从小到大的事都在手记里写得清清楚楚。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说,“我既然要扮她,自然要了解清楚,平日与她在一起之时,别的不做,只让她与我说从前的事。”

说罢,她岔开话头:“时候不早了,明日一早又要出发,你好歹睡一会儿才是。”

“睡不着。”皇帝的目光复又落在了舆图上,叹口气,“我有时想,若我一着不慎,真把皇位丢了,该连累多少人,又辜负了多少人。光是这个念头,便让我难以安寝。”

这牢骚,也只有在月夕面前,才会回发出来。

“不会的。”月夕道。

“怎就不会?”

“我自幼读书,虽父亲总说我贪多不求甚解,可我却也算有所心得。”月夕说,“那些得天下的人,与其说是能耐大,不如说是人心所向。江东王看似占了京城,还有丘国和诸州叛军拥立,可天下人果真爱戴他么?你自继位以来,虽天灾人祸不断,却一向处置平稳,并无过错。就算有人被一时的假象蒙蔽,难道真会分不清是非大义?这些日子,纵然江东王在京城高压震慑,往这边投奔你的士庶民人仍源源不断,这不就是他不得人心的明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