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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202)

那时库房里灰尘大,且天气闷热。他满头是汗,衣裳污糟,头发丝里还夹杂着几根草,活像一个不上台面的打杂闲人。

而今,他全身衣衫干净齐整,看上去神采奕奕,精明干练,教人刮目相看。

对于郑年的冷淡,崔扬并无不悦。

“昨日我让人给世伯送了银子,不知世伯可收到了?”他问道。

“收到了。”郑年道,“那件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不必还来给我。只是你那小弟跑的甚快,人转眼没了影子,我没来得及把钱退回去。明日我让郑昀差人送过去。”

崔扬笑了笑,道:“世伯这是哪里话。当年我在狱中落难,是郑伯救我脱离牢狱之灾,我才有了今日。那银子就当是我那时借郑伯的,如今我日子好过了,理应还给郑伯。”

郑年听得这话,神色稍解。

他打量了崔扬一眼,问:“你如今在盛安社中身居何职?”

崔扬恭敬地说:“仍是把头。”

“洪大荣与你,谁的位子高些?。”

“洪把头年龄比我大,辈分自然比我高些。”崔扬道,“不过帮主近来念及他身体不如前,只让他处置些后方之事,那些个脏活累活,都交由我来打理。”

这话里的意思,已是明了。

如今洪大荣不能管事了,由崔扬取而代之。

郑年微微颔首:“如此,日后就劳你多多照拂正气堂了。”

“好说。”他说罢,看向月夕,“晏堂主,冯帮主已经在雅间里等候,还请堂主和世伯上楼一叙。”

月夕微笑:“崔把头请。”

仍是上次那个雅间,不过这次,月夕和郑年成了客人。

门前有几个穿着灰衣的人候着,衣装齐整,看着却面带杀气,并非好相与之辈。

见得崔扬带着人上来,他们将门打开。

月夕望进去,只见上首坐着一人,面向有几分斯文,却一看就是个练武的,一双眼睛精光乍现。

此人,想来就是那冯天开无疑。

洪大荣也在,坐在一侧,见到月夕和郑年,面色不虞。

“帮主,郑老和晏堂主到了。”崔扬禀道。

郑年做了个礼,冯天开笑了笑,指了指对面的位子,道:“二位请坐。”

月夕还是头一回见到冯天开。

她原以为执掌着如此强势的漕帮,其帮主必定牛高马大、身强体壮,至少看起来一人顶三人。可恰恰相反。冯天开较崔扬显得矮小,较洪大荣显得瘦弱,脸上笑盈盈的。

不过月夕知道不叫的狗咬人最凶的道理,并不敢小觑了他。

冯天开和郑年相互问候了两句,目光便看向月夕。

“没想到晏堂主年纪轻轻,胆子却不小。”冯天开开门见山道,”晏堂主把我的人抓了,大张旗鼓地进城,引来了不少议论,是想让冯某人下不来台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仍堆着笑,却让人感到几分冷意。

月夕毫无惧意,也笑了笑,道:“正气堂做事向来讲规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之。此事始末,冯帮主应当也听说了。在这京城地界,冯帮主是主,我是客。客随主便,上回我犯了冯帮主的规矩,赔些银子自是心甘情愿;可若有人为主无道,坏了江湖规矩和冯帮主的名声,我于情于理也该给帮主提个醒不是?”

这话,让洪大荣的脸色变得难看,腾一下起身。

“放肆!”他指着月夕道,“你杀了我们的人,将尸首抛到帮主府前。盛安社的地界,岂容得你如此挑衅!”

月夕看他一眼,神色不惊。

“哦?”她说,“如此说来,洪把头承认那些贼人是洪把头的人了?”

洪大荣正要再说,被冯天开瞪一眼:“不得无礼。”

那声音不高不低,洪大荣却依然不敢造次,只得又坐了回去。

“昨日之事,都是误会。”冯天开淡淡道,“晏堂主也说了,客随主便。京城地界,规矩比别处大,凡事讲究个度,若过了头,恐怕会酿成大祸。”

月夕微笑:“我亦是此意。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日我来与冯帮主相见,亦是为了两家和气,共襄盛举。”

“正是。”冯天开的脸上恢复笑意,道,“我听崔扬说,晏堂主这回要押运进京的,是一批宁波府来的海货?”

总算谈起了正事。

月夕道:“正是。冯帮主想必听闻,此前我们运进来的那批货颇为抢手。货主是个有眼光的,专挑南洋番国的宝物,用海船万里迢迢运至天朝。这是个长远生意,往后每个月都有一批,货量巨大。这些货入京,需得过通惠河,我这趟来,便是来探路的。若帮主这头通了,我便传信回扬州,令镖队启程。”

冯天开拿着杯子抿一口茶,不紧不慢道:“此事,冯某也听说了。生意么,自然是要做的。只要价钱合适,一切好说。只是晏堂主的价钱,着实是让冯某难办。通惠河人人都想过,一向自有规矩。若晏堂主想坏了这规矩,冯某人恐怕没法点这个头。”

第二百三十一章 议价(下)

这话,自然是在月夕的意料之中。

“不知冯帮主想要什么价钱?”

冯天开道:“大多数时候,我们是按营收抽佣,但遇上晏堂主手上的这等货物,我们通常会换个法子,叫做以货抵资。”

月夕听罢,唇角弯了弯。

这个老狐狸,到底知道这批货比她的镖银值当,竟然转而打起了货的主意。

“此事,恕难从命。”月夕道,“冯帮主也知晓,正气堂只管押镖,并非货主。这批货在京中已经有了买主,付了货款,正气堂既然押运,便要一箱不少送到买主手上。我能做主的,只有镖银,旁事恕难从命。”

郑年在一旁听着,眉头皱了皱。

过来之前,他曾叮嘱月夕,冯天开这人难说话,向来说一不二,在他面前不可把话说死。可月夕却似乎不曾放心上,句句话都是硬气,让郑年不由地捏一把汗,只怕这饭要吃不成了。

可出乎意料,冯天开却似乎没有翻脸的意思。

“晏堂主此言差矣。”他缓缓道,“押镖路上,路途艰险,从宁波府到京师几千里,总有折损。晏堂主将这道理说给货主听,想来那边也能理解。”

月夕听得这话,心中明了。

冯天开不傻。这批货,到底是肥肉,他不眼馋是假的。不过他到底还是沉不住气,自己不过试了试,他就漏了些底。

心中转着心思,月夕忽而站起身来,神色严肃。

“冯帮主这话,便是看不起正气堂了。”月夕道,“正气堂做事,向来最重信誉。宁波府的这位货主是我正气堂的老主顾,从我父亲的时候起就照拂正气堂的生意,我便是血本无归,也绝不做那诓骗主顾的事。这一条,我万万办不到,还请帮主见谅。”

“这也办不到,那也办不到,你当我们盛安社好欺负么?”洪大荣再度怒起,嚷道,“帮主,我看,不必谈了,这桩买卖没来没往,不做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