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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150)

这话语很是平和,没有一点怒意。

季窈只觉脑子里乱哄哄的,从前的所知所想,如同洪水中的房屋,崩塌不见。

“皇上……”她擦擦脸上的眼泪,突然生出一丝勇气,道,“如此说来,唯有与皇上相知的人,才能得皇上喜欢?”

皇帝没料到季窈会反问出这样的话,也是一怔。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好笑。

若是从前,任何一个人这么问他,他都会嗤之以鼻。

皇帝的后宫,从来不是简单的家世,婚娶也从来不是皇帝的喜恶决定的。故而他一直觉得,自己虽然不喜欢季窈,但让她成为自己后宫之中的一个嫔妃,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变了。

道理都明白,可他却已然觉得这道理是狗屁。

“若只论朕的好恶,自当如此。”他说。

“皇上喜欢那幅肖像上的小姐?”季窈忽而又问。

皇帝的目光一闪。

见那双眸清凌凌地盯着自己,季窈吓一跳,忙松开皇帝的袖子,伏拜在地。

皇帝没有多言,叫来赵福德,派人送季窈回宫。而后,他转身,径直往宫门外而去。

坐在车辇上的时候,皇帝再一次想起月夕曾跟他说过的话。

——“我看,你不知道何为喜欢一个人吧?”

——“你要是喜欢一个人,眼里便只会有他。满世界只有他,再也容不下别人。”

他深吸口气,想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跑。

晏月夕。

心中转着这个名字,他望着远处云层里的闪电,双目幽远。

他十分肯定,今日看到的凌霄,就是她本人。

那么,晏月夕呢?

皇帝皱着眉,唤来赵福德:“傅英那头有消息了?”

“回禀皇上,有消息了。”赵福德道,“傅大人按照皇上的吩咐,陪着公主走了一趟虎头帮,现今已经把人劝了回来。奴才早让刘荃备下晚膳,让公主先用着。当下,公主正在永明宫里。”

“哦?”

皇帝倒是诧异。

凌霄向来不会让自己受这种委屈。谁让她不痛快,她不去闹个天翻地覆,绝不会收手。

傅英竟然靠着一张嘴把凌霄劝回来了?

皇帝扪心自问,他兴许做不到。

“傅英立了大功,记下,回头好好赏他。”皇帝道。

赵福德应了个是。

*

永明宫里,凌霄正在用膳。

宫里的厨子做的东西,精致讲究,但凌霄觉得,味道远不如扬州的酒肆里来的香。

不过到底许久没有吃到了,加上今日折腾得要紧,她早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才坐下,就大快朵颐起来。

一边吃着,她一边瞪了一眼不远处的傅英。

傅英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却不敢抱怨,站在那里赔着笑。

今日,凌霄确实径直去了虎头帮。

如她所料,那虎头帮堂口里的人确实没料到竟有人顺藤摸瓜反杀上门。那堂口里的多是市井无赖,不经打,凌霄只凭着一根棍棒,就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一干人等跪在凌霄面前,痛哭流涕,却说不知事主是谁。凌霄自然不相信,于是把帮众都堆到一起,让他们相互对口供。未料,最近竟供出了帮主的小妾。

那小妾原是个风尘女子,收了国舅的钱,回头却哄骗帮主,说凌霄是院里逃跑出去的乐伎。她把酬劳的一小部分给了帮主,说是老鸨托他杀了那乐伎,以儆效尤。

帮主见惯了市井里的恩怨情仇,不疑有它,便接了这桩买卖。谁想惹祸上身,竟险些杀了个公主。

凌霄得了消息,脸色一沉,回头拣了把大刀,就要杀到国舅府去。

傅英身负皇命,不敢有失。

他赶到虎头帮的时候,凌霄正出门来。见得面前的禁军,她全然不怵,抬刀指着傅英,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傅英出身贵胄,和张定安等人一样,自幼出入皇宫,也自幼识得公主。他知道,这公主是个惹不起的,但也记得皇帝让他务必将凌霄带回去时,说话的神色。

不成功便成仁。

傅英心中叫苦。他只是一介武夫,动拳头可以,别的不会。可跟前的是金枝玉叶,他能动么?更何况,就算动了,他打得过么?

于是,他只有咬咬牙,一狠心,跪下拖住了凌霄的腿。无论凌霄如何暴打也宁死不放。

他的手下起初看的一阵发愣。可毕竟都是在御前做事,懂的看眼色。顶头上司都不要脸了,他们的脸又值几个钱,于是对了对眼神,齐刷刷地下跪,哭喊着让凌霄回宫。

英雄难过一哭二闹三上吊,凌霄亦然。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进退(上)

凌霄吃完一只鸡腿,一抹嘴,冷笑道:“傅英,我记得你小时候也有几分胆色,是个汉子。没想到你在御前干了几个月,就变成这副德性了,真叫我不齿!”

傅英苦着脸道:“岂止公主不齿,臣如今也看不起自己。公主早听臣的话不就好了,何必非要惹是生非?”

“还敢顶嘴?”凌霄瞪眼道,“我怕你是还没被揍清醒。”

傅英忙赔笑告罪,不敢再说话。

凌霄还打算再教训教训傅英,皇帝回宫了。

傅英如蒙大赦,看到皇帝身影出现的时候,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皇帝看到他那一脸青紫的模样,已然明白了大概,让赵福德找太医来为傅英和一众侍卫看伤,又令偏殿赐膳。

傅英千恩万谢地叩拜了,逃也般离去。

皇帝看了看凌霄。

她仍坐在桌子边上吃着菜,心无旁骛地吃饭,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皇帝并不觉得恼。

毕竟这才是凌霄。

“朕也饿了。”他对刘荃吩咐道,“再让伙房添几个小菜。”

刘荃称是。

而后,皇帝又净了手,在凌霄对首坐下。

碗筷早已备好,他执起筷子,夹了颗花生米放进嘴里,问:“好吃么?”

一切熟稔而自然。

凌霄扫了他一眼,道:“凑合。依我看,我在扬州找的厨子更胜一筹。”

她这般肆无忌惮地提起扬州,显然是有意点破。

皇帝看她一眼,喝一口酒,并不多言。

待菜上齐了,他让太监们都退下,才道:“在那儿过了几个月,习惯么?”

“没什么不习惯的。”凌霄道,“在那头少了许多糟心事,倒是活的自在些,也更开心些。”

皇帝颔首,神色毫无波澜:“既然开心,怎么又回来了?”

“我倒也不想回来,只是一个晕倒,就稀里糊涂地一下从扬州到了京师。”凌霄道,仿佛在说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

皇帝看着她,双眸深深。

他也不再绕圈子,问道:“如此说来,前阵子上了你身的,果然是那位晏小姐?”

这事,他也不知如何描述妥当,说出来的时候,仿佛晏月夕和凌霄都是鬼魂。

“正是。”她大方承认。

长久以来的猜测终于坐实,皇帝并没有感到解脱,反而觉得疑惑和好奇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