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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小医娘(769)

“徒儿是特地来找你的,说完话,就要走了。”

“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偷偷摸摸到山上来说?”

傅九衢:“师徒一场,我可不想连累你老人家。”

狄青:“我怕什么连累?朝堂上那些老匹夫,横竖看老夫不顺眼,有事没事都要参一本,理他们做甚?”

傅九衢笑而不语。

狄青语气缓和了一些,冷声道:

“宫中一场大火,不知又要烧出多少妖魔鬼怪来。官家的病,要是就此大好尚可,要是久不见愈,只怕又是一场喧闹。等着看吧,那些酸腐夫子怕是又要哭着喊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请皇嗣、立太子。哼!见天儿的斗法,笑掉老夫的大牙。”

他倒是看得很开,可是听了辛夷说的那些话,傅九衢心里不踏实,笑道:“徒儿深知恩师皮糙肉厚,不怕那些狐假鸱张的吆喝,但是你干闺女不放心。临走前,特地嘱咐我,要我来看望你老人家,叮嘱你老人家,防范小人、注意水患,不可去大相国寺避水……”

狄青有些摸不着头脑,半阖眼睛看着他。

“这是为何?”

傅九衢看他满脸疑惑,知道不找个由头是说不过去的。

于是笑道:“年节上,十一常做噩梦,都是些神神怪怪地投梦相告,很是吓人。醒来她总大汗淋漓,说恩师有难,不得不防……”

时下的人忌讳颇多,有些话傅九衢不好明白地说给狄青,一是他未必肯信,二是狄青性子洒脱,即便信了也未必会引以为戒。他只得委婉地用最容易令他敬畏的方式,将辛夷那些提醒告诉他。

末了,又特地道:

“十一还说了,往后你至少半月须得来信一封。你不想写信,便让寂无师兄代笔,交代你的衣食和健康状况,她才得放心的。”

他们去了扬州这么久,长公主三五日便会有一封信交到邮驿,哪怕家里的狗生了崽子,都要单独修书一封来。

狄青却是恰好相反,除了节气上回个信,只在羡鱼出生的时候,托人送来两个大包裹,算是积极了一回。

即便有个三病两痛,他也是只口不提。

辛夷就怕他这个,让傅九衢装神弄鬼地吓他。

狄青一听,果然压下眉来,不以为然。

“你们不用操心老夫。哼!老夫一把岁数了,懒得跟那些老匹夫为伍,他们斗他们的法,我钓我的鱼,互不相干。”

傅九衢哭笑不得,“人都说年少气盛,你也说自己一把岁数了,还这么犟?”

狄青道:“你是没在京中。那些以讹传讹,扰乱人心的消息,多如牛毛,可比十一的噩梦骇人多了。要是老夫桩桩件件都往心里去,那想必在他们嘴里已是死了无数次了。”

“恩师,这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放心放心,老夫自有算盘。”

“……”傅九衢无言相对。

这辈子恩师活得坦坦荡荡,征战沙场,杀敌无数,心下自有一套准则,任是他说得唾沫横飞,恐怕也难说服他老人家。

可叹!

这样一个豪气干云的人,朝廷那些人竟然容他不得。

第647章 分别、团聚

傅九衢心中一痛,举起蓬莱酒。

“你那把算盘,早就生锈了。这次听我的。”

狄青与他碰了一下,认真道:“我一把老骨头了,何惧生死?倒是你……在扬州惹出不少祸事,官家那头可都有了交待?”

傅九衢感慨地笑叹,“交不交代都无甚紧要。大不了外放扬州十年八年,子又生孙,孙又生子。我都熬得住。扬州风水好、皇帝远,我说一不二,谁敢多嘴我便砍了谁,这日子别提有多逍遥快活了。”

“哼!强颜欢笑。”

狄青斜眼瞪他,仰脖子喝酒。

傅九衢看着日光下他沾了酒液的胡须,顿了顿,道:

“你干闺女说,若有一天,恩师也罪于朝廷,像我这般被贬黜离京,也要学我,去做山大王,莫要郁结于心,与那些老匹夫怄气。”

狄青放下酒坛,拿袖子抹了一把嘴巴,坐得四平八稳,目光幽远地望着山野,朗声一笑。

“这个你大可放心。老夫在哪里都可以钓鱼。做一天和尚便撞一天钟。入朝为官这么多年,我早已看明白了。不是读书人,无须自命清高。大浪淘沙,该走便走。官家一声令下,老夫莫敢不从。”

“说得好。来,喝。”

“喝!”

官场风云,不是狄青这种性子的人玩得明白的。他可以在战场上跟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却无法在文人的唇枪舌剑中全身而退。

有些事他明白,但不肯做。

不自命清高,却又比谁人都清高。

春寒料峭,山风微凉。

两只鸡,两坛酒。

师徒俩说得豪气云天,吃得十分尽兴。待傅九衢被卫矛扶着下山时,狄青人已喝得醺醉,双颊涨得通红,高大的身躯站在飞来石下,朝傅九衢微笑摆手。

一代老将、飒爽英姿。

傅九衢回头,看到他脸上那一个受过黥刑的墨字,推开卫矛,躬身揖礼。

“我走后,恩师务必保重。”

狄青爽朗地笑。

“担心什么?即便天下人都厌弃我,又如何?我狄青堂堂正正,何惧猜忌?”

“恩师——”

“我自有分寸。”

狄青看着他,笑着摆手。

“走吧,快走快走,老夫要含饴弄孙去了,别啰啰嗦嗦地碍眼……”

··

待辛夷接到傅九衢将回扬州的消息时,已是嘉祐元年的二月底了。

那时,远在汴京的赵官家病体痊愈,亲至延和殿,宰相率百官恭迎跪拜,上表祝贺。

君臣皆喜。

时间最是无情,又最为有情。

那一场丑态百出的宫中乱事被洗刷得一干二净,很快便不再有人提及,与“皇后谋逆”有关的传闻,最终也只是以官家有疾而盖棺定论。

赵官家未罪任何一人,仁厚至极。

身为扬州府主官,傅九衢是不可以擅离职守的,他这次返京,借的是“生病”的由头。

因此,他离去以后,府里事务都须由辛夷来应对,而衙门里的一应事务,多亏了他先前提拔起来的几个官吏。

辛夷前阵子打下的根基得到了回馈。

她与那几位官员的夫人交好,几位夫人也投桃报李,哪怕明知道郡王这场病来得奇怪,个中可能会隐情,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衙门里能处理的事情,便商量决定,不能处理的事情,便呈到府里来,由“病中的郡王”定夺。

辛夷临摹傅九衢的签名像模像样。她草草签一个名,盖个印,再由孙怀递送出去,办得有条不紊。

也是这次,辛夷感受到了九哥当这个父母官的不容易。

大事小事鸡毛蒜皮事,都得出面,承担了那份责任,也就不得不尽心尽力。

三月初,扬州府的春节如期来到。

庭院里的辛夷花盛开了,桃树李树杏树,谁也不让谁,一枝比一枝开得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