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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是求非之另一种可能(13)

说着,真要一枪捅下去,却遭少年惊叫阻拦。再看去,那孩子竟将剑架在了自己颈侧。

袁恕焦头烂额:“胡闹!”

然而少年有自己的执着:“亚父教我,为君者当作楷模,不苟不藏。我们可以改变立场,但不能放弃立场。人无信念,心则不坚。所以哪怕信念是错的,若得贯彻始终,也是错得有骨气。亚父,孩儿觉得今次是您错了!孩儿必须帮您改正错误,这就是孩儿此刻的立场。亚父,请您成全孩儿!”

“蠢货!”袁恕反手掷刀,正划在少年臂上。登时血涌,臂力难支,剑堕地上。

护卫抢上来为他包扎,少年面容惨淡,泪水涟涟。

“呵、呵呵呵——”

一出闹剧,一场人伦,观过看过,众皆凄凉,唯有那阶下囚一人痴笑,冷眼讽这些真真假假的人,又似讽这天天年年的乱世。

“天机火种——”姒儿倏地高喊,双眼柔柔地望着哭到虚脱的吴是非,笑容释然,“得之君王!”

拾起的剑,锋抵着心口,少女眼中无惧,依恋地道声:“姒儿走了,非姐保重!”

血泼溅,染了目中所见的一人,一世。

十二、非我修罗

天际已泛白,草原的夏天夜晚很凉,日间酷热,一切都是无遮拦的。天与地,花与草,还有这新新旧旧一辈辈演出的爱与恨。

吴是非抱得再紧,都无法温暖姒儿死去的尸身了。

华贵的宝剑贯穿了少女的胸膛,死亡于她干脆利落得更像是一场骤然而至的永眠,她早已做好了准备,能含笑别离世间。

可吴是非看不见那安详的表情,她眼中只见血。天亮了,血都看不见了,只是苍白。生命的苍白,信念的苍白。

然而原来的信念又是什么呢?吴是非突然想不起来。或者,从来就没有过。

她不爱这世界,没有归属感,三年了,她总想逃离,让人生回归正轨。

习惯了在和平年代当一个得过且过的废柴,抽着烟嚼着米饭,偶尔感慨一下人生苦长,吴是非不知战争为何物,也未思考过家国荣辱,未有责任与抱负。突然有人跟她说口袋里那只胡同口老于头的烟杂店里一块五买来的打火机是预言所示的火种,要她粉墨登场扮演应谶的福星,然而敬她拜她的人如今都已不在。短短三年,赤部陷落,姒儿就在她眼前由生到死,吴是非只觉自己是一名失败的演员,蹩脚透顶。戏剧终幕,大帷落下,无人喝彩!

于是开始相信了吗?

信这一切不再是某个三流作者杜撰的虚拟,信没有删除键可以将文字一气抹消重设情节,信那些血那些命都是活生生的,不可复苏。

那么此刻自己究竟又是假的抑或真实?她真的是穿越来的一名异类,还是设定者恶意的玩笑?要她用新秩序下所谓文明人的眼光批判这蛮荒,最后却告诉她:你只许看!

势单力孤,或者仅仅因为她不曾用心融入。

吴是非知道自己一直未真正投入到角色中去,她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天师。

因为没有尽力,所以一败涂地。三年里她始终置身事外,如今,故事亦不许她介入。

“可我还是偏心的!是不是,姒儿?”吴是非泪已干了,再哭不出来,也哭不动了,每一字每一声都哑得几乎要断绝,“是我欠他一条命,就拼了命地想帮他,想让自己心里好过。可帮了他,命还得还。那也该我来还呐!为什么要让你来替我偿还?为什么帮了他最后就害了你呢?是我错了?恨我了吧?啊?姒儿!恨非姐偏心,选他不选你,所以不要跟我说话了,不要我了。姒儿……”

袁恕就立在吴是非身后,没有离开过。她哭了一夜,袁恕站了一夜。身边大臣小卒全都跪着,袁恕不许他们起来,更不许他们轻松离开。

但太阳即将升起,草原的阳光会迅速将姒儿的身体烤坏。袁恕不得不去打扰吴是非的悼念,单膝跪在她身侧,用同样干涩的音调低低劝说:“非姐,让姒儿走吧!剑太冷了。”

吴是非机械地偏过头,神情涣散:“不敢有劳黛侯!”说着抬手握住剑刃,不知疼一般用力攥紧,一点一点,将这冰冷武器从姒儿心口拔了出来。

袁恕直愣愣望着她指间低落的血,心疼,却不敢去夺。他尝试要将姒儿接过来,吴是非弃了剑,还将姒儿抱紧,谁都不给。

“至少别让她睡在外头。”

“睡?”吴是非眼角微微一颤,“黛侯用字真是风雅!”

袁恕垂睑,总是歉疚。

韩继言跪了一夜,人还撑得住,心情却不能够好。他更为主君不平,膝行靠近,粗声道:“您抱着个死人在大太阳底下晒着,是恶心人还是恶心自己?”

袁恕回身一巴掌结结实实撩在他颊上,眼底满满的杀意。

韩继言错愕,心头顿觉骇然。

而袁恕转过脸再看吴是非,意外她竟诡异地笑着。

“非、姐?”

“好像啊!”

袁恕不解。

“你,洪徵,谢延,就连姒儿都是,打人时候看起来都是一样的脸。有权力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这就是你跟我说过的你的人生目标。我看见了,真是威风!”

袁恕痛苦地摇头:“不是,这不是我的理想!”

吴是非脸上挂起惊奇:“嗳哟哟,不是吗?我记错了?好好想想,噢,对,你说过的!小奴隶想有一天能直起腰来仰望天空,想有名姓,无拘无束地奔走在草原上。想学习知识,发现新奇,一生去想去的地方,看想看的风景,爱一个自己喜欢同时她也喜欢你的人。这一切,如今黛侯没有实现吗?你还差什么?差一顶西荒的王冕?”

袁恕还摇头:“我从没有想过成为西荒之主,我只想去走一遍老师走过的路,想去找到非姐教我的那种自由平等的世界。”

“自由平等?哧,”吴是非讥笑,“这就是你给我看的自由与平等?事到如今,我都不信有自由平等了,你要用这种滑稽的概念来给我洗脑吗?”

“滑稽?”

“滑天下之大稽!看看自己吧,黛侯!一名卑微的奴隶一夕登顶掌握了莫大的权力,然后跟曾经的统治者一样再去奴役别人,用杀戮去占有和统治,你管这叫平等?来到这里,我连你的大帐都不能随意离开,你觉得这叫自由?”

“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

“可是你有想过改变吗?这里又有什么是改过的?难道不仍旧是成者王侯败者奴吗?你们刚刚逼死了一个无罪之人,就像古往今来这片土地上每一任统治者干过的一样,抹杀威胁,消灭血统。而这不用一朝一夕,就是一晚上,一个晚上我失去了我的姒儿,还失去了我最信任的阿猿!我该怎么做?赞美你吗?”

吴是非爆吼的每个字都是用尽全力从干涸嘶哑的声道里挤压出来的,带着撕裂的痛感,直刺人心。

袁恕无法反驳。

“对不起,我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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