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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寂沙(43)

发生什么了?已经到了关下,不可能被伏击罢?

我心头警觉,勉强睁眼望去——

一支羽箭带着尖锐的风声射在马蹄前方三尺处,深深的扎入土中。

就在这时,胯下战马突然长嘶人立而起,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颠下来。

发生什么了?已经到了关下,不可能被伏击罢?

我心头警觉,勉强睁眼望去——

锐利的羽箭带着风声从剑门关飞下,带着警告的含义,三棱的箭尾在眼前摇晃不休。

视线在箭尾上逡巡几圈,我的心里一沉,抬头望向城头。

看这只箭的样式……分明是兀兰军的箭!

莫炎,难道你不在关内的时候……

朝阳从草原的边际缓慢升起,晨晖映照在城头的诸位将领们身上,风镇羽站在中央的身影轮廓越发显得深刻起来。

站在二十丈的城墙下方,我抬头上眺,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风镇羽的表情。

冷静的表情。甚至和城下对视的瞬间,也不曾改变分毫。

断后的两百多名骑兵赶了上来。刚刚经历深夜鏖战的战士们的眼中透出了茫然困惑的神色。

莫炎纵马向前进了两步,仰望着近在咫尺的巍峨边关,声音沉下,“风镇羽,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城头的风镇羽不答,只是拍了拍手,身旁的一排士兵们立刻抽箭搭弓,沿着几十丈长的城垛头包围成半弧状,支支利箭瞄准城下。

一切准备停当,风镇羽这才悠悠的开口道,“莫帅,请不要再擅自往前,否则的后果……末将已经事先提醒过了。”

仰望的姿势牵动了后背的伤处,很痛。

我喘了口气,低下头,听着风镇羽镇定如常的声音一字字的窜入耳中。

透过前方的肩头,我看见莫炎攥住缰绳的手猛然收紧,好像要勒进肉里似的紧紧揪着。坐骑离火也似乎感受到周围不同寻常的气氛,在原地左右踏着小小的步,喷着不安的气息。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世界却是天翻地覆。

察觉到现在身处的局面,太过于讽刺的巧合,我几乎想要笑了。

半夜领兵劫营,却撞上了弑君篡位的好事,自家的主帅和敌方首领原来是合谋,里应外合打了个有史以来最莫名其妙的胜仗,率军凯旋回来,却又碰上兵变!

——还有比这更戏剧性的局面么?

我慢慢的伸手擎弓,还没有碰到挂在马鞍下的箭壶,弯腰的动作就牵动了伤口,身体痛得一阵痉挛。

伤口的血始终没能完全止住,越来越昏沉的身体和无比清明的神智格格不入,仿佛完全分裂开似的。我低头看着鲜血从衣甲渗出来,沿着离火的鬃毛滴滴答答的落下。

不,不是普通的兵士哗变。

风镇羽的声音平静的不寻常,周围将士的反应也不寻常。

如果真的阵前兵变,万千军众茫然无主,必定哗然大噪,又为什么会军纪凛然的守在城墙上?为什么就连莫炎一手提拔出来的十几位亲信将领也都神色僵硬的出现在城头?为什么连身为左军最高统帅的震林将军展云,也会对风镇羽惟命是从!

仅仅一夜的时间,抓住莫炎唯一不在城内的时机,兵不血刃的拿下剑门关的指挥权。整个事件不知在暗中已策划了多久。

一个声音在内心里说,出大变故了。

抬头打量着城墙上晃动着的人影,莫炎眯起了眼睛。

“风将军,你不觉得欠本帅一个解释么?”

隔着数十丈互相对视着,风镇羽的目光沉静。

“不错,今日之事,确实需要给莫帅一个解释——符大人,请过来吧。”

周围的兵士们向两边让去,拥出身后一名穿戴官服的中年男子。

莫炎轻咦了一声,“这不是上次的敕令使符政大人么?想不到这么久了,符大人居然还逗留在剑门关?”

符政面沉如水,“承蒙莫帅关心,符某得风将军庇护,侥幸留得命在,得以见证今日。”

“见证什么?今日各位将军违背军法,踞门不开,公然谋害主帅的行径?”莫炎笑了笑,“符大人既然在,大约少不了帮凶这个名号了。”

符政脸色一板,喝道,“请大司马慎言!”

莫炎冷笑一声,语气倏然不客气起来,“符政,你还没资格教训我!”

符政气的脸色青白,手指着城下的莫炎,嘴唇翕动个不停,却一时怒极说不出话来。

莫炎不再看他,转而迎上风镇羽的视线,“风将军,我平素带你不薄,今日你却叛我。”

风镇羽往前跨进一步,遥遥对着城下拱手,道,“莫帅恕罪,今日之变……并非风某刻意为之,而是不得不为。”

莫炎冷冷的一哂。

只听杂乱的马蹄声响,身后有骑兵纵马跟上来,十几个愤怒的声音同时对着城头喝道,“不知廉耻!”“忘恩负义的小人!”“风镇羽阴谋夺权,你们都瞎了眼么!”……

城头的几十名大小将领们脸上露出尴尬难堪之色,却无人应声。

风镇羽的脸上平静异常,等城下骂声稍弱,这才又拱了拱手,继续道,“末将在帐下五年,莫帅的种种恩义,末将一直铭记在心。只不过末将是兀兰的将领,食的是兀兰的俸禄,效忠的是兀兰皇廷,今日为了陛下……”他顿了一下,“也只有得罪莫帅了!符大人,宣旨罢!”

符政神色冰冷,从衣袖中拿出一卷皇室火漆封印的羊皮卷纸,唰的展开。

刚硬的声音在清晨的风中飘散——

“奉皇帝陛下敕令,护国大司马莫炎行止骄矜,罔顾国纪,屡次抗令,孰不可忍。兹剥夺其一切官爵,逐出边境,永不录用。元帅一职由协风将军风镇羽暂领,敕令使符政任监军。军中有抗令者,斩。”

鸦雀无声。身边的将士们惊呆了。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一声落地的闷响,羊皮卷纸从城头扔下来,符政冷冷的道,“莫炎,敕令在此,给你看个清楚罢。”

沉默片刻,身后的李延万夫长纵马过去,将地上的敕令捡起来,交给莫炎。

泛黄的羊皮卷纸被再次缓慢的打开了。

果然是与宣读字句一般无二的内容。国玺印章冷酷的矗立在文字的下方,印出大块触目惊心的血红。

莫炎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他忽然低声问道,“易昭,我们是哪天从临川出兵的?”

我闭了闭眼睛,回答,“四月一日。”

当日的记忆是如此的鲜明,无论如何,我这辈子也忘不了的日子。

“四月一日啊……”

耳边听到莫炎喃喃的念着,我觉得有些不对,顺着他的视线注视过去。

他的手指在敕令边缘轻轻划着。指尖落处有一行小小的撰官记录,写在极不显眼的边角处——

“皇帝敕令四零九号。大陆历七二三年四月一日书。”

看清楚的瞬间,我的心里好像泼了一盆凉水,通体冰冷,五味杂陈。

四月一日,世间只看到三十万军马出城的踌躇满志,却看不到在风光背后,皇帝在临川宫廷秘密写下的敕令。

一双翻云覆雨手,自古无情帝王家。

以前学习大陆风俗的时候,曾听说兀兰国有句俗语,叫做‘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今日的场面,可以说是这句俗语的现实演绎么?

凝视着那行字迹,莫炎的眉宇间一片萧索。

凝视着他的侧面,我心中怅然若失。

“昭将军,李万夫长,各位千夫长,此次夜袭大胜的英勇将士们!”耳边忽然传来风镇羽的声音,慷慨激昂的道,“此次事变,只逐一人,与其他将士无关。今夜各位以少击多,获得我国对狄支有史以来的重大胜利,各位的功绩有目共睹,归营后各有封赏!”

身边的李延一动不动,只是斜眼看着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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