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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寂沙(22)

在我的脚下,无数士兵引颈注视着主将对阵。如此僵持的局面中,我清楚的知道,如果一方的主将在众目睽睽之下身亡,对士气将是怎样的打击。

主将战死,军心瓦解,士兵败逃,一溃千里的场面就在眼前!

左右这场战争胜败的关键,竟在这一念间——

手中的这支箭……射谁?!

小伍已经察觉出不对,从刚才一直在不停的叫我。声音从诧异,到惊疑,到警惕。

“昭将军,请快点。”“昭将军?”“昭将军,为什么还不动手!”

“闭嘴!”我冷冷的道。

箭尖指向的方位,两个人影一直缠斗不休,莫炎频频注视望夫崖的方向,动作显出他的焦躁。

你也有这一天么?

注视着那个焦躁的金色身影,左支右挡,已经快抵挡不住对方骁勇的攻势。

率军攻下易水都城的时刻,多么的意气风发!你可曾想到会有今日的狼狈?

“早就提醒过了,你用我,当心后果。”我喃喃的道。

收起擎日弓,正要起身的时候,后腰突然一凉,有个冰冷的物体划破软甲,顶在腰间。

我也不回头,径自站直身体,“小伍,不要对我动手,我不想杀你。”

“易昭·岚,莫帅有密令!” 因为紧张,小伍的声音都变了。

我冷笑,“不听号令就让你杀我?”

“‘如吾于此战身亡,兹密令震林将军展云即率左军原路 ,戮尽易水城。 莫炎。’”

迈出的脚步僵在半空中。眼前猛然一阵晕眩。耳边回响的语句如轰轰雷鸣。

我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小伍逼上一步,“昭将军,请遵莫帅号令。”

握紧手中的弓箭,我沉默了许久,“……遵令。”

木然走回去,单膝跪在大石旁,对着脚下征战正酣的大地,弯弓,搭箭,瞄准,凝神。

擎日箭如一道闪电,在空中划过一道笔直冷厉的光,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倏然插入孟敖咽喉。

战马于那个瞬间交错。

血光冲天而起。

孟敖的尸身还坐在马上,莫炎已经一刀斩下他的首级。

三军的欢呼声与惊呼声同时响起,十几万人的声鸣如震雷般,地面上的茅草簌簌抖动。

我垂下眼,望着手里的擎日弓。

小伍的佩刀还抵在我的腰上。

“莫帅吩咐,如果事态到了不得不说出密令的地步,就请昭将军自缚回营吧。”

啪的一声,一捆绳索丢在面前的地上。

我僵立半日,把绳索捡起来。

山下的荒原响起了兀兰军总攻的号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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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洛河高地,夜风冷得刺骨。

得胜归来的军营中四处一片欢腾。

我坐在马上,小伍在前面牵着缰绳,在沿途士兵惊异的神色中摇摇晃晃的穿过营门,停在中军帐前。

下马的时候,被缚住的身体掌握不住平衡,狼狈的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

小伍通报进帐,不久又走出来,挑开了帐帘,肃然道,“请昭将军进帐,莫帅在里面等候多时。”

两名卫兵走上来,一左一右的跟在背后,我深吸口气,大步走进去。

帐中烛火忽明忽暗。莫炎斜坐在议事桌前,手指撑着下巴,微微冷笑。

膝盖窝被身后的卫兵踢了一脚,我不由自主的单膝跪在地上。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和昭将军独自谈谈。”

莫炎站起来,把‘昭将军’三个字的音咬的很重。

周围侍卫亲兵全部退下去,他的脚步停在我面前。

“怎么,我的靴子比我的脸还好看么?” 声音倒是平静的很。

我抬头,面无表情的望他。

对面视线放肆的打量着周身上下,他啧了一声,“昭将军,你这样子真狼狈。”

我淡淡的说,“对阵的时候,莫帅的样子更狼狈。”

莫炎听了居然大笑起来,“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笑声倏止,他浑不在意的道,“胜者为王败者寇,样子狼狈不要紧,只要胜了就好。”

他弯下身,又看了我几眼,厚茧粗糙的手指轻轻擦过我的脸,叹了口气,“我就猜到你会这样回来。”

“所以连绳子都预先准备好了?”我侧头避过他的接触,冷冷回道。

手指的力量猛地一紧,头被迫仰起,对上他倏然转寒的视线。

“从擎日箭架在弓上开始,直到射在孟敖咽喉,间隔一刻时间。”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那一刻钟的时间,你在想什么?”

我抿紧了嘴不答。

他的声音严厉起来,“回答我。”

我干脆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又叹了口气,他放和了语气,“那你告诉我,现在你在想什么。”

我睁开眼,慢慢的道,“我在想——当日易水城上那一箭,真可惜。”

莫炎勃然大怒,倏然站直身子,喝道,“来人!”

他在大帐里来回走了几步,猛地顿住,盯着我半日,冷冷的道,“把他拉下去,责二十军棍!”

计数的声音平板的响着,军棍落在脊背,每一下都是背过气似的疼痛。

似乎有几个人冲进中军帐里求情,断断续续的话语声传入耳朵里,却听不清楚。

打到第十棍的时候,“莫帅令停止!”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喊道。

几个人过来把我扶起。我张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竟是风镇羽的面孔。

我勉强抬头望去,他的身后站着的,竟然是霍平和展云两位将军。

是了,刚才喝令士兵停止的大嗓门,分明就是霍平的声音。

不过几日没见,他们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似的,居然会帮我求情?

被疼痛侵扰的大脑已经昏昏沉沉,再也想不了事情。

抬着担架被送回自己的行军床上,不久就有军医匆匆赶过来,替我涂抹上药。

天寒地冻,血迹凝固在衣服上,每动一下就牵连到受伤的皮肉,痛得钻心。军医满头大汗,费了许久功夫才把上衣褪下来,随即小心的开始在伤处敷药。

药膏清凉,敷到的地方,热辣辣的痛顿时消除了不少。我趴在床上,疲惫不堪的身体不久便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中。

一片朦胧中,隐约感到有人从外面掀帐帘子走进来。

军医停了手,急忙站起来。背部清凉的感觉顿时消失了。

我不安的挣动了几下,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个声音说了句“让我来”,然后有人坐在床边,那种清凉的感觉又重新在背上出现,说不出的舒服。

我闭着眼睛,昏沉的大脑迟钝的感觉着那只不断在伤处涂抹敷药的手,结了厚茧的手掌在皮肤上摩擦着,有点刺痛——

厚茧?!

我顿时睁大眼睛,用力的一撑床就要坐起来。

“不要动!”肩头被重重一压,身体不由自主的又倒回去。

大帐里一时没有人出声。我僵硬的伏在床上,动也不动。莫炎坐在床边,继续安静的上药。

“这么想要我死?”寂静的夜里,他的声音比平常还要低沉。

我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床头的地面,“莫帅不会忘了吧?易水多少性命毁在你手上。”

“你易水百姓的命是命,我兀兰士兵的命就不是命了?想杀我,等仗打完了以后再说。”

“索性现在杀了我岂不是干脆些。” 我冷冷回道。

“要杀你容易的很。”莫炎抹药的手往下重重一压,“前几日你未经召唤擅闯中军帐,我就可以斩了你。”

我身子一僵,咬牙忍住冲口而出的闷哼。

营帐里安静了一阵,他叹了口气,“易昭,你在易水时是什么样子?”

我闭上眼睛,不说话。

“你不说我大致也能猜到。身为王子贵胄,又是出色的名将,深受王家宠爱和万民爱戴的天之骄子吧。……养成这种桀骜不驯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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