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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鹤令(3)

“苏大人想问什么我很清楚。”慕容桐苦笑,“家父靠着茶花白手起家,慕容家到了今天,担着一个燕子坞首富的名声,实则群狼环伺,步步惊心。且不说周遭的商家同分一杯羹,便是家里边,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也不少。”

“譬如祝二叔,前两个月,他悄悄让人去滇西购了好些名贵的茶花种子,想着将来能自立门户,这些我都很清楚。可是清弟性子孤僻,还不能接手家中生意,我勉力挑着担子,总还得依靠这些老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了。未想到这次他竟这么狠心。”

苏瓷听得极认真,末了才貌似不经意问道:“奇叔也是你家老管事了吧?”

慕容桐点头,还未开口,门口忽然有人敲门,却是她的丫鬟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药进来,低低道:“小姐,该喝药了。”

丫鬟走过苏瓷身边,苏瓷顺带望了一眼那浓浓的药汁,鼻中闻到一股药香,苦涩,带着淡淡的腥气。苏瓷只觉得有些熟悉,却又分辨不出什么,便怔了怔。

慕容桐接过来,歉然一笑:“春日里总是气虚。白日里实在太忙乱,大夫嘱咐的药忘记用了,两位稍等。”

她自去里屋喝药,苏瓷坐了一会,站起推开窗,却见院子中花匠正在浇花。

月凉如水,夜风拂动槐树枝桠的梭梭声响显得苍凉而温柔,裴昭轻声道:“奇叔说名贵茶花需得在夜间施肥浇花,果然如此。”

苏瓷却仿若不闻,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望着小院,变得异常呆滞。

身后慕容桐刚刚喝完药出来,正要开口,却被裴昭拦住,示意她此刻勿要打扰。

片刻之后,苏瓷的目光重新凝聚,喃喃道:“果然有人撒谎。”

深更半夜,来不及去请王捕头,苏瓷叫来所有人,微笑道:“慕容公子被劫走的时刻,因是深夜,诸位都在歇息,只有奇叔你最后见到他。”

“奇叔你的房间是在对面,那晚你过了寅时才赶到,是店小二给你开的门。”苏瓷用陈述的语气重述案情,“你就在窗边看到了慕容清,恰好是在这个时间,为花鹤令浇水。”

“不错。”

“祝二等到慕容公子浇完花,将花悄悄偷运走,跟着进了他的房间。按他的说法,慕容公子已经被劫走,他只看到了一张纸条。”

“慕容公子是养植茶花的高手,祝二若要自立门户,自然不希望他活着,于是他灵机一动,将匪徒留下的纸条给毁了。这样匪徒得不到赎金,自然就不会留着人质。他另留一张纸条,可以将偷花的罪名一并推到劫人的匪徒身上,算是一石二鸟。”

“可惜祝二因为字迹露出马脚,这样一来,他落实了偷花的罪名,百口莫辩——至于那晚慕容公子是不是他劫走的,还没确切证据,只能说他进过屋子,有最大的嫌疑。”

“可我不明白,奇叔你为什么要撒谎,让所有人都以为慕容清在寅时三刻还在客栈。”

屋子里掉针可闻,静得可怕。

奇叔往后退了一步:“我没有撒谎——我的确是那个时候回到客栈……”

苏瓷紧紧盯着他,“可是你在自己的房间窗边,如何能看到慕容清浇花的身影?”

“那晚月色很亮——”

“就是因为月色亮,才更不可信。”苏瓷率先走出房门,领着诸人走到对面奇叔的房间。

众人发出一阵低低的喟叹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因是月初,月亮西升东落,到了寅时,光线照过来,大槐树枝繁叶茂,落下大片黑影,遮住了后边的一切。不仅如此,奇叔所谓“看着他上了楼梯”更不可能,因为阴影将那窄窄的楼道都遮住了。

奇叔嗫嚅道:“这边看不到下边的情形,那是我眼花了也不一定。”

“你撒谎是为了证明自己回到客栈之后,慕容清还在客栈,一切与你无关。”苏瓷冷声,步步紧逼,“你熟知慕容清的生活习惯,是不是趁着他夜起浇花,将他劫走了?”

奇叔咬紧牙关不答。

慕容桐慢慢走到奇叔面前,声音微颤:“奇叔,父亲在世时最为倚重的便是你。我慕容家……若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还请海涵。只是清弟身子不好,你……还是放他回来吧。”

奇叔立在那里,定定看着慕容桐,良久,脸色惨白:“我……”他到底长叹一口气,“苏大人明察秋毫,少爷的确是我劫走的。家中母亲重病,等着用钱,我先前求小姐借钱,被拒绝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用迷香迷倒了少爷,勒索一千两白银。”

“清弟呢?”慕容桐急问。

“我不知道。”奇叔直愣愣道,“既然如今露出马脚,大家一拍两散,我去坐牢,你们却也别想再找到少爷了。”

“呵,想不到两个都是内鬼。一个偷花,一个劫人。”王捕头摇头叹气,“可惜如今花落人亡,慕容家小姐真够可怜的。不过这样,咱们也算能够交差了吧?”

此刻忽然下起了第一场春雨,雨势如注,路上行人纷纷闪避,苏瓷靠着门,空气中有着被雨水激起的土腥味萦绕在鼻尖,她皱着眉,心下浮起诸多令人不安的疑虑。

最要紧的……花鹤令如今在何处呢?

门外一名衙役匆匆奔进来,递给苏瓷一封信。她三下两下拆开读了一遍,忽得跳起来,直奔客栈二楼。

“师兄,师兄!”她站在裴昭床边,大声将他吵醒,“先前你跟着师父学幻术,师父可曾教过你山川草木皆有情?”

裴昭从睡梦中被惊醒,一双星眸犹自慵懒半睁,迷迷糊糊纠正道:“是山川草木皆有神。”

“山川草木……”苏瓷背着双手在屋内转圈,喃喃道,“花鹤令……离魂花……

“怎么了?案子不是破了么?”裴昭靠在床上,懒懒问道。

“我想到了一个可能……不过太匪夷所思了。”苏瓷抓抓头发,真觉得自己脑袋大约是被门板夹过了,才会蹦出这样的想法。

“说来听听嘛,大千世界,本就无奇不有。”裴昭眼神渐复清明。

苏瓷定了定神:“师兄,这世上可有一种法术,能令,令花草之物在人体内活过来?”

“倒是略有耳闻。聊斋之类的异闻录中,此类故事多了去。只是世人皆以为那是传奇,不愿去信罢了。”

“我猜慕容桐……并不是真正的慕容桐。”苏瓷酝酿良久,方吐出这句话。话音未落,门外忽然响起极轻的敲门声响,却是她布置盯着慕容家人的暗哨。

“苏大人,慕容小姐独自往城外去了。”

燕子坞外。

青山秀水被掩映在黄昏独有的温柔光线中,一座小小的山庙隐在此处,被一阵疾快的马蹄声踏破了宁静。

女子拿风帽遮着脸,在山庙前勒住马,推开了已经有些颓败的山门。

山庙早已废弃,却有人在此生着火,火炉上熬着药,噗鲁噗鲁的冒着香气。

少女摘了风帽,怔怔看着药炉边那空空如也的花盆,脸色唰的白了。直到后边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年轻男人从后门绕进来,甫一看到少女,温和笑道:“阿姐,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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