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弥漫着墨香,待到宣纸干透,苏瓷拿了起来,对着光线一照,笑得:“这第三条线是祝二叔划下的吧?”
祝二叔上前一步,却见一色的墨黑之间,唯有第三条泛着淡淡金光。他隐约有些不安,强笑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苏瓷方又取过慕容清房内的那盏砚台,重又蘸了蘸,在纸上滑下一道墨迹。
无独有偶,这道痕迹也泛着金色。
苏瓷淡淡道:“《天工开物》中记载,松油制成的墨色泽浓重,只是遇上酸土,便会呈现金色。那日匪徒搬动了花鹤令,手上沾了酸性,他又拿手指蘸这盏砚台,自然在砚台上留下了酸性,是以我一划下,墨迹便呈金色。”
“我让诸位用另一方干净的砚台,沾上墨水划下墨迹,只有祝二叔你的指印上带金色——这便说明,这么多人中,只有你,搬动过花鹤令!”
祝二脸色唰的白了,嘴唇哆嗦着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亏得你自己提醒了我——滇西运来的泥土含着强酸性,极为珍贵,是用于调和花鹤令的泥土所用。慕容清既然从未让旁人染指,祝二叔指尖酸性从何而来?!”
“除非——你搬动过花鹤令!”
铁证面前,无从辩驳,祝二嘴唇轻轻蠕动,良久,扑通跪下:“花鹤令是我偷的。我,我想着若能偷来仔细钻研,再种出一份也不是难事。这才猪油蒙了心……”
“哼,燕子坞养植茶花,公子称第一。若是他不在了,自然以你为首。”奇叔上前一步,冷道,“祝二,你偷花鹤令,其中居心叵测,岂有这般简单?你是想要太后怪罪慕容家,树倒猕猴散,你便能自立山头,是不是?”
祝二未来得及辩驳,慕容桐静静道:“祝二叔,我只问你一句,清弟在哪里?”
祝二慌忙道:“我只偷了花,少爷不是我劫的。“
慕容桐不怒反笑,“很好,你不愿说,我送你去官府,自有人逼着你说。”
“大人明察啊!那晚我偷了花,想起少爷房里或许还有些滇西的花土,就偷偷溜进来查看。谁知……谁知进了屋子,才发现桌上的一张纸,上边写着若要少爷活命,就得准备白银一千两……我意识到少爷竟被人劫走了,就顺水推舟,另写了一张纸条,因为找不到毛笔,就拿手指随便写了。”
“你虽写了赎金是万两黄金,却为何不写交付方式?“
“那时我心虚,怕被人看到,一时间也没想到稳妥的方法,就匆匆写了八个字。”
“原来那张呢?”苏瓷厉声问。
“扔了……”祝二哆嗦着,脸上的肥肉几乎要滴落下来。
“那张纸上可说了赎金交付方法?”
“说了……会放鸽子过来,到时候就把银票绑在鸽子腿上……”
苏瓷蓦然间想起上午初初进到此处,那只振翅飞走的白鸽,心底一凉:“纸上可曾写了期限?”
“今日……今日上午。”
慕容桐脸色一白,剧烈咳嗽起来,丫鬟连忙递上茶水,一团忙乱。
王捕头长叹了口气,一摆手:“把祝二抓回官府,好好审问!”
叁
“苏大人,您看这案子里祝二的口供可信么?”王捕头敲着桌子,满面忧愁,“他却只承认自己偷了花,可是慕容清去了哪儿?”
“慢慢来,先把花鹤令找回来。”苏瓷仰头喝了盅清茶,坐在客栈大堂,忽听门口起了喧哗。
“你们这是客栈!凭什么不让人进?!……办什么案子?是死了人还是烧了屋?开着门不做生意是什么道理?”
不知为何,那声音甫一传到了苏瓷耳中,她差点就被茶水呛到,跟着若无其事的站起来,想要绕去后院。
门口那人却眼尖,一叠声喊道:“苏大人!苏大人!”
衙役见他认得苏瓷,疑惑间放了行,却见那年轻男子奔至苏瓷面前,恳切道:“苏大人,在下裴昭啊!”
苏瓷双手握拳,又再分开,脸上勉强鼓起微笑,行礼道:“许久不见。”
“上次不是刚才池州见过么。”裴昭凤眼微微一勾,俊美的脸上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转而对衙役洋洋得意道,“我可是苏大人的老朋友了,怎样?能进来么?”
“当然,当然!”王捕头点头哈腰,笑道,“这位公子请进。”
裴昭跟在苏瓷身后,很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意思,苏瓷暗暗咬牙,直到后院无人之处,才低声道:“你怎么又跟来了?”
“听闻你着急忙慌的赶到燕子坞,就是为了替太后找盆花,我好奇就跟来看看。”裴昭眉目疏懒,取笑道,“皇亲国戚都不认识你,你这般拼命不知何苦来?”
此刻夕阳落下来,院中那棵树高大的影子投落下来,恰巧遮住裴昭半张脸,明暗分明之间,倒衬得这人愈发剑眉星目。可惜一表人才,为人却这般怠惫懒散。苏瓷摇摇头,冷静道:“花不重要,可是人命关天。”
“咿?我听衙役们说,嫌犯找到了不是么?”
“嫌犯一口咬定自己没劫人。”
“花呢?”
“王捕快已经遣人去找了。想来很快就能拿回来。”苏瓷心不在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客栈门口隐约传来吆喝声,似是奇叔在大声斥责家仆装货不力,苏瓷淡淡想,这个第一眼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管家,自从祝二被官府逮去之后,倒张扬了不少呢。
衙役气喘吁吁跑来,急道:“苏大人,照着祝二的话去翠微山上的小庙搜了,并没有花鹤令。”
“嗯?”苏瓷一挑眉,果然,这事儿还有隐情。
裴昭抿了抿薄唇,意味深长一笑:“偷花贼又被偷,这可是黄雀在后么?”
是夜,一道黑影轻飘飘落进裴昭的房间,飞鸢无声地行了个礼,却见主人靠在窗边,望着某一个方向。
那个屋子,犹自亮灯。
“苏姑娘又为案子熬夜了?”飞鸢叹道,“王爷,不就一盆花么?您劝劝太后说今年不要进贡不就完了。”
裴昭唇角一勾,无奈笑道:“她哪是在乎花,分明是要找出谁劫持了慕容清啊。”
话音未落,却见那个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苏瓷清瘦的身影走了出来。
裴昭下意识跟了出去,几步追上,与她并肩。
苏瓷并不意外,眼皮都不抬:“师兄,一会儿你别出声就行了。”
她表情肃然,敲了敲门。
屋里的主人显然也是未睡,低低道:“请进。”
苏瓷推门而入。
慕容桐坐在案边,手中翻着账册,显是心事重重。她本就是个清秀纤弱的姑娘,因着这次家变,更显瘦弱,眼眶下两片乌青,大约多日不曾安眠了。
“慕容小姐,夤夜来访,实是苏某辗转难眠,有些疑问,盼能解答。”苏瓷开门见山,“我听闻慕容小姐自令尊去世后便执掌家门,慕容家家业这般大,千头万绪,必是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