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他这段日子常说，早已顺口，柳公子也听得多了，全不当一回事。倒是初次听闻祈王爷“深情表白”的庆国四人，脸色青红黑白各自不同，一如京师里听到王爷对王妃表白的各色人等。
“王爷如此关心公子，庆国上下感同身受。其实在下所托之事，与公子恢复记忆一事有关。”知道直接从祈世子这里下手不容易，凤五转了个目标：“公子，你便不想恢复记忆，记起以前与王爷相处，如何成为王妃的过往么？”
“夫人，没了那些过往，你依然是我夫人，这点不会有改变的。”祈也马上牵起柳残梦的手：“我也不是想你记得我，但我怕，万一你记起了过去的我，却忘了我们这段时间的甜蜜生活……那么我宁可你永远记不起。”
双奇只觉得一阵鸡皮从背脊一路散发到四肢，连原国师都微有动容地晃动了下茶杯。诸人中唯有凤五定力最好：“公子，守着不完整的记忆，你真的会甘愿？会幸福么？你知道你遗忘的东西里，错失了多少比现在更甜蜜的东西？”
“夫人，这是属于我们两人的记忆，好或不好，除了你，也只有我知。我觉得现在比过去更好，保持现状就好，你何必听他们教唆。”
“公子，此人言语轻薄反复，不可相信。”
“夫人，你说，你到底相信谁？”
凤祈二人争得不可开交，矛头一致转向柳公子。祈世子虽然希望柳残梦恢复记忆，但绝对不要自己留下来当替死鬼，当下拼命鼓吹不恢复好。二人都是机敏诡辩之人，正理歪理一套一套扯，柳残梦听听这个有理，听听那个也有理，一时间却不知哪个才是真正有理。再被二人一追问，狂躁上心，一掌拍了出去：“好吵！”
地破柱倒屋摇，众人闭嘴，原国师盯着地上破开的洞，暗忖柳残梦是最近功力大有进展还是以前藏拙不露；双奇想到公子这坏习惯一点都没改正，在祈王府住那么久，积下的债单怕又要变得十分可观，心头顿时一灰，觉得自己在庆国忙得要死要活，终只是为祈王府的金库添家底。
凤五与祈世子各自哼了声，齐声逼问：“公子（夫人），你相信谁！？”
柳残梦想了又想，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煞是为难，好一阵子才下了决定，向祈世子道：“你是我夫君，出嫁从夫，我相信你。”
凤五一张脸更见铁青无颜色，祈世子眉开眼笑不可一世，之前拼命给柳公子灌女诫之类洗脑真有用。得意还没完，换柳残梦问他：“那你信我不？”
“信。”祈心情大好，正好再来一场甜言蜜语，却见柳公子握住他的手：“你信我的话，陪我去恢复记忆吧。我柳残梦对天发誓，无论我能不能记得前事，我都会记得这段时间里的记忆，不论是醉梦小榭、三姝媚、你前妻、你妹妹，还是困龙枷，绮罗香……”
“够了够了！”祈有些狼狈地打断他的话，喃喃自语：“这些你不用记得也没关系……”
“嗯？”柳魔头不解地看着他，要他解释，不然就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极乐净土和地狱的距离未免也太近了。”祈世子垂头丧气地看着凤五公子难得绽得的笑容——多么志满意得与奸诈，倒霉！
第八章
“其实公子失忆的原因，可以说是天灾。”凤五拿出张地图，指着其中一处说：“这是公子少时与老主人同住的地方，孤山环水，以阵式相护，山上每日辰时阴风，卯时天雷。”
“哦？”祈世子好奇地挑起眉毛，有句话想说，暂时先忍下。
“年前一场地牛翻身后，那边的阵式被破，而地理有所改变，水心之中，每日酉时竟有地火升起，加上辰时阴风，卯时天雷……”
“天、水、火、雷、风、山、雨、地。”祈世子道：“干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八阵生地。”
“不错，公子说此为当年诸葛武侯《录异阵补》里提到的八门生地，可利用此八八相生相克之地，布文王六十四阵。但武侯虽知有这种奇地，却并未真正见到八相同具之地，只凭想象记录了如何利用此地布阵。公子说，既然有缘出现于庆国，便该好好试一番，以补前人遗书。”
“那是自然。”祈世子喃喃说着，目光望着地图上那一点，渐渐变得激昂专注，燃烧起挑战对抗的意识：“柳残梦布到第几阵了？”
“第四十阵，坎下震上，雷雨作，其名为『解』。”凤五叹了口气：“我虽已为他算好天象变异，三日内当无气象异变，谁知那日竟有赤星经天，牵动潮汐之变。泽中之水比平日早一刻上涌。公子原本已将天雷牵引入天雷之势中，湖水漫上，雷击于水，公子虽及时避到陵地上，还是受了天雷之威。”
“这就叫天打雷劈。”祈哼了声，把一听天雷就想说的话说出来。都天打雷劈了居然没死，只是丧失记忆，这姓柳的真是好运道。
“这证明公子天命所归。”凤五瞄了祈世子一眼，大有你让你家主子来击一下啊，看看活得下不。
祈世子嗯哼了两声，神色不变，心下倒真在考虑怎么拐轩辕狐过来雷击一下看会不会有事——肯定没事！
输人不输阵，两位下属为了自己的面子，早已弃主子的安危于不顾。
“公子失忆后，我们寻了众多大夫为公子看诊，始终不果。京中名医也曾延请，便是无名教药师也曾在京师里烦劳过，可是都无法治好公子这失忆之症。”凤五向祈世子说明他们也不是没努力过。
“药师？”祈下意识地皱起眉毛：“等等，那……”
“昊帝座也向你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是吧。”凤五转了转手炉：“他也对我说过。”
“他们见过面？”祈世子想到那天花街上的巧遇。心头又酸上了。
“没有，昊帝座只是听了独孤的诊断后，让独孤向我说的。我想想也有道理，各种方法都试过，也没用，只剩这种方法了。”
祈世子又哼了声，不回答。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初昊说时，他还以为是把柳残梦送回庆国，却原来……
“将公子送回『解』阵，重新受一次电击。”凤五说得很平静。
“不怕出事？”
“不怕。”
“万一被雷打死了？”
“我相信公子天命所归！”凤五回答得斩钉截铁，大有公子真被雷打死了他也能让他活过来的架式。
两人互瞪了半天，祈世子垮下脸来：“所以你将他送到祈王府，就是为了引我来庆汇陪他闯阵？”
“同时兼具机关阵法和武学，能在六十四阵里来去自如的人并不多。我熟知机关阵法，但手无缚鸡之力，反成拖累；应天奇学的是行兵布阵之道；国师武学精通，阵法什么久已疏远，一时难以重新拾回；莫絮……倒是两边都懂，但机关阵法方面学得太泛，贪多嚼不烂，半瓶子水的程度最危险，所以也不行。”
“这世上兼具两者的，终归还是有那么些的……”
“但能让我们相信的，只有祈王爷你了。”凤五浏海下露出的那只黑眸凝视着祈，深幽如古井，泛起淡淡的漪涟；又如春夜凝烟的湖面，朦胧迷离。祈世子看得心头一阵猛跳，咬着舌尖提醒自己千万别中了美人计。
“凤美人你夸得太过了，区区受之有愧，其实你也知道很多时候要不是没机会……”
“有机会你也不会放弃公子的，就像那天在临汾。”
祈世子认真地凝视了凤五半晌，终是一声苦笑：“那天四禁庄围攻我，果然有你在教唆。”
“若非小七，四禁庄的人原也不会死死认定你才是卫怀霖。”凤五不否认。
“你叛出凤家，便该与凤家断了关系。如今在我面前说这话，不怕为易、洛、凤、玉四家惹来杀身之祸。”祈世子瞇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