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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逝人非(74)

服务生正在替他们舀汤,苏如昊抬眼看了一眼,那人极为识趣的放下碗,亦轻轻出门了。

夏绘溪见他放下了筷子,神色间很是不豫的样子,心中微感好奇:“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他沉默了片刻,手轻轻的滑进了口袋,又懒懒的靠着椅背,抿了唇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他倏然抬起眼睛,似乎是想把她真真切切的看清楚。

夏绘溪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心底不安,只能转过了头不再理他。

然而片刻之后,苏如昊的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十分温文,又有些璀璨。他站起来,靠着她的身边,自上而下的看着,目光闪烁着碎钻般的光泽,亮得像是最远处的星子,可是……分明又像近在身侧的,他掌心中的那枚闪耀的钻石。

四十四

仿佛是慢动作一样,他屈下身,单膝着地,从声音,到表情,无一处不是润着清雅的笑意。

夏绘溪只觉得头脑哄得一声,思绪一片空白。

因为半跪着,他们的视线平行,苏如昊带笑的眼神凝然注视着她,似乎在给她时间,让她反应过来,不至于呆滞如此。

可夏绘溪的反应,却只是手忙脚乱的去拉他起来:“你快起来,一会儿大伯回来了看到了……”

他拂开她的手,微笑着说:“我特意选在今天,家中有长辈在,才能让你放心嫁给我。”

她的手顿了顿,落在半空中。

而他缓缓的重复了一遍最后的三个字:“嫁给我,好不好?”

他的脸英俊而生动,目光清澈而充满了期待,鬓角清爽,鼻梁挺直,许是有着轻微的紧张,可更多的是坦然和自信。仿佛相信她会将自己的手伸给他,让他替她带上那枚戒指。

那个“好”字带着余音,似乎还在耳边环绕——夏绘溪怔怔的看着他,各种各样的想法接踵而来,却唯独忘记了回答。

他不催她,却无声的将她的手握住,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纤细的指节,浅浅的笑:“你再不答应,恐怕我真的要跪到大伯回来的时候了。”

夏绘溪的目光又渐渐的游移到了他的手心,银色的戒身,闪亮的钻面,简洁的款式……实在是巨大的诱惑,只要自己轻轻的点点头……

心底有个声音在让自己答应,可是另一个声音,却相伴而生。她仔细的聆听,才明白,那个声音是在说:你愿意嫁给这样一个人么?他爱你,全心全意的爱你……可他始终将自己的心藏在某个地方……你看不见,摸不到……一直是在迷雾之中……

她的目光从迷惘到清澈,声音终于慢慢的从形状姣好的唇间吐了出来,可是却不是预期中的那个“好”。

那句话发音奇特,带着小舌音,艰难,却又迟疑。

是俄语,听得出是在模仿,所以并不标准。

苏如昊温柔缱绻的神色在瞬间消失了。慌乱,或许还有尴尬和恐惧,在他的脸上一闪而逝。

修长的身影,眨眼间,变成了冰封万年的雕塑,僵直而坚硬,任谁也不能再让他移动上分毫。

“你告诉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微弱,手指无力的握成拳头,又渐渐的松开,“你告诉我……”

“你不愿意说么?”夏绘溪咬了咬唇,一个清晰的齿印落在下唇上,“别人告诉我,这句话是在说——‘拿了钱就快滚!’”

苏如昊的手还握着她的手,仿佛在刹那间,彼此的体温都在迅速的冷却和僵硬。

她闭了闭眼睛,将那句话说完:“你到底为了什么,才来南大,才来接近我?”

苏如昊的神情和她一样的怔忡,有些茫然的回望着眼前的女孩子,却发现所有的辩解都十分无力。

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了让人不安的安静和沉默。

杜子文推门进来,苏如昊还半跪着,而夏绘溪的手放在他的肩上,彼此的脸庞都贴的很近——他乐呵呵的转过脸去,笑着说:“还没完呢?小夏,就答应小昊吧,难为他也跪了这么久了。”

苏如昊却慢慢的站起来,收紧了右手,那枚钻石硌得掌心发疼,他却浑然不觉。

而夏绘溪也很快的回过神,匆匆忙忙的拿了外套站起来:“杜先生,我还有事,你们慢慢吃吧。”

杜子文注意到她连称呼的都改了,表情微微一滞,回头看了苏如昊一眼。

苏如昊已经坐在椅子上,身子看似悠闲的靠着椅背上,然而目光却游移在窗外,似乎对身外的这一切不闻不问。

而等他回头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经离开了。

霓虹初上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城市风景流光溢彩,仿佛是漫天星辉盛放在眼眸中,又一点点的泛溢出来。夏绘溪在路上漫步,眼角微凉,竟分不清,是天上忽然飘下来的春雨雨丝,又或者是不自觉的泪水。

刚才,自己究竟拒绝了什么?

是一份期待已久的温暖?或者……一直在渴望的安定?

她有多么爱他……他是知道的吧?

可是他的身上,总是藏了那么多的秘密。他不愿意告诉她,逼着她去揣测——那些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他似乎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他一直在沉默。即便在决定了要和她携手走过下半辈子的时候,依然选择了对她沉默,对过去的一切沉默,也对现在发生的种种情况沉默。

夏绘溪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那时他们刚刚决定在一起,她住在他家里,半夜起来,看见他站在阳台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苏如昊,仿佛是全然陌生的,背影孤寂,又像是遥远的一个影子。

于是自己悄然的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那时自己贴着他的背。只是想起了初见的时候,那还是炎炎夏日,他清爽的向自己伸出手,笑容坦率而俊朗,仿佛是窗外的阳光,不带半点阴翳。

那一晚,做了那样一个梦。

他的气息,他的身影,他的衣着……到处都是他,她亦知道就是他……可年轻男人的脸始终藏在了迷雾的后边,似是对她微笑,又似是简单的凝望,所有的表情,只是若隐若现。

她记录过自己很多梦,不断奔跑的那个梦让自己麻木而筋疲力尽,和裴越泽相处的那个梦让自己尴尬而困惑。而唯有这一个,却叫自己觉得惊惧而无力,仿佛有什么东西跳跃出了自己可以理解的范围,隐约的告诉她终于还是要失去些什么。

这个梦,她没有记录在自己那本厚实的工作笔记上。不是因为见不得人,只是因为心底隐隐约约的害怕。

或许只是因为简简单单的“在意”两个字。

只是因为自己在意,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了解;也只是因为在意,才这么在乎彼此的坦诚。

夜风一阵阵的拂在自己脸上,她仰头望着天边最亮的那颗星,忽然想起本科时学的“心理学概论”。

那时老师的头一句话是:“什么是心?佛教里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而我们要学的,就是这不可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