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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逝人非(75)

她那时和同学们一起大笑,因为年轻,所以觉得无惧而勇气勃发。

可现在想起来,原来老师说得没错,有些东西,终究还是虚妄和不可得的。

慢慢的走了很多路,不知不觉的,又走回了老路上。只要再拐个弯,就是他住的小区。夏绘溪猛然顿住脚步,踌躇了片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去。

如果现在回去,如果遇到了他,他会不会解释?会不会印证自己心底的那些猜想?

那些猜想,有的是关于自己的,更多的,却只和旁人有关。

她的唇边绽了淡淡一抹苦笑,想了想,还是穿了马路,举步进去了。

立在楼下看了一会儿,一层一层的数上去,第七层还暗着灯——他大概也还没回来。

楼下保安见到她,笑着问:“苏先生没和您一起回来吗?”

她心中更加的安定了一些,跨进了电梯。

屋子里漆黑一片,夏绘溪开了灯,就像早上匆匆忙忙去上班的时候一样。桌上还有一瓶止咳药水,盖子都没合上,临走前他又把自己抓回来,灌了一盅,还不许她喝水,呛得她喉咙里一片甜腻。

她进房间,拿了证件,想了想,又拿了张银行卡。他不来找自己,其实不算坏事——到现在为止,如果一切都是按照自己心里所想的那样,那么她很怀疑,甚至不自信自己心底还残存了多少勇气,可以听一听他的解释。

在门口停了停,似乎隐约听到了电梯那边传来的脚步声。夏绘溪想都不想,闪身进了一旁的紧急通道,顶上的灯啪的跳亮了,顿时有灯火通明、又豁然开朗的感觉。她不敢回头,望着一节又一节望不到尽头、盘旋往下的楼梯,跨了出去。

苏如昊在门口靠了一会儿,紧急通道还亮着灯,只是一点点的在变弱变黯。就像这一晚自己的心境,忽上忽下,起伏不定,仿佛是时而绷紧时而松弛的弓弦。

轮番的来来回回,无尽的疲倦,他下意识的想要追出去,可是脚步又缓缓的顿住,手指按在密码锁上,又迟迟没有摁下去第一个数字。

从记忆中调出那段号码,其实已经极为纯熟。门滴答一声,缓缓的向后打开了。

淡白的灯光让他的脸色显得铁青而僵硬,苏如昊走到窗前,微微抿着唇,看见她快步在路口拦了车,又坐了上去——仿佛有了一双夜枭的眼睛,锐利而博远,隔了那么远,却偏偏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他慢慢的转身,踱步进了书房。

目光不经意的掠过了那一排整整齐齐的书架,因为其中一本书被抽走了,仿佛是缺了一枚牙齿,连带着整排都显得有些凌落。

忽然心里被什么抽紧了,苏如昊快步走过去,轻轻眯起眼睛。他的记忆力从来都是绝好的。那里,缺的是《舒婷诗集选》。

他怔怔的靠着书橱,手难以控制的伸进了口袋,将那枚戒指攥在了手心中。她……什么都知道了么?

夏绘溪从出租车里出来,又在大厅要了一间房,因为心思恍惚着,签单的时候两次弄错密码,最后一次,小姐喊住了她:“小姐,这张卡的持有人是您吗?”

她如梦初醒,啊了一声,又低头仔细看了看,才真的发现自己是拿错了卡。

翻遍了钱包和手袋,也只有这么一张。夏绘溪依然将卡递给她,淡淡的说:“我再输一次,抱歉,刚才我记混了。”

输下自己的生日,滴的一声,机器开始打印凭据。她又接过那张单据,下笔的时候略微怔忡了一下,才一笔一画的写下:苏如昊。

心头的味道很怪异,不知是苦是甜。其实她自己是从来不会用生日做密码的,可是他不一样,他将几乎所有她可能用得上的密码,都改成了她的生日或者和她相关的数字,微笑着说:“万一要用的时候,免得你一时间记不起来。”

因为临近午夜,酒店里人并不多。她独自一个人坐着电梯,寂静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了手机的铃声。

心脏微微停顿了一瞬,仿佛血液在片刻间凝固住了。

夏绘溪摸出来,看了一眼号码,无端的松了口气。

或许对方并没有预料到她这么晚还会接电话,语气中亦有几分惊讶,可随后,便恢复了一贯的镇定。

他说:“有空么?陪我聊一会儿。”

夏绘溪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郁,勉强打起了精神:“你说吧,我听着呢。”

他却忽然不说话了,她听得到他的呼吸声,绵长,柔和。

“裴越泽,我忽然想起三亚的那片海滩,真漂亮。”夏绘溪也不在意,微笑着和他聊天,“那一次,如果不是因为你逼着我去,我想我会很喜欢那里的。”

他考虑数秒的时间,静静的笑起来:“是么?那么这次我不逼你,你愿不愿意再去一次?”

四十五

当夏绘溪又一次在这片海滩上漫步的时候,金色和蓝色,十分的煦和。她微微仰着头,望向碧空和云丝,记得有一位画家说过,天空的色泽,是永远无法用颜料调出来的。此刻,或许该换一种说法,即便穷尽了人类的语言,都无法描述出那种湛蓝色的心旷神怡。

因为热,身上略有些汗湿的潮意,她坐在沙滩上那块石头上,有些茫然的想:这算不算自己这小半辈子以来,做的最不靠谱的一件事呢?

迎着海边初生的朝阳,她给彭老师打电话请假,又向教学秘书请假,最后合上电话,侧头问裴越泽:“你在想什么?”

他并没有看着她,最后回她:“没什么……在想你为什么愿意和我一道出来?”

她笑,却没有把心底的想法告诉他。其实昨晚的时候,哪怕是一个陌生人邀请她结伴出去散心,自己冲动之下,大约也会答应的吧。

海鸥的叫声由远及近,浅浅的掠过白色海浪,又盘旋着离去。

阿姨在远处向他们招手,招呼他们去吃早饭。

起居室的电视开着,晨间新闻的女主持精神气爽:“下面是一组财经新闻……”

“最近深受制药门困扰的CRIX集团于昨天发布了一则简短的公告,承认集团名下的制药子公司将被安美集团收购……”

夏绘溪的手轻微的一颤,看了对坐的裴越泽一眼。他持着那杯牛奶,仿佛没有听见那则新闻,表情亦是一动不动。

踌躇了片刻,夏绘溪放下手中的碗筷,对阿姨说:“我吃饱了,谢谢你。”

她不再看裴越泽,转身上楼,每往上踏一步,心境就改变一分,

裴越泽的种种,苏如昊的种种,只在那一刻,恍然大悟了。

好比有人说的顿悟,这就是顿悟么?

门口有轻微的响动声,夏绘溪回头,裴越泽闲闲的倚靠着门,眸色中有一分漫不经心,更多的却是探究。

整个房间都有着安宁静谧的气息,桌边的花瓶中散乱的插了几支并不精致、甚至不知名的小花,而她的手边,摊着一本书,翻开数页,纸张在清风中轻柔的起伏,仿佛是素色的蝴蝶上下翩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