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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逝人非(73)

她没抬头,身子亦没动,只是把自己抱得更紧一些。

身子一轻,已经被苏如昊抱了起来,膝上的那本书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她下意识的低了低头,喃喃的说了句:“书。”

苏如昊手臂上托着她轻软的身子,大步往外边走去,似乎根本没有看地上掉下什么东西,轻轻的斥责她:“怎么随便坐在地上看书?”

夏绘溪慢慢的拢上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声很有力,一下一下的撞击自己的耳膜,洞彻心扉的律动。

他随手从玄关的衣架上拿了一件她的外套,开门就往外走。夏绘溪回过神,急声问他:“去哪里?”

苏如昊的目光在她脸上端详了数秒,淡淡的说:“医院。你看看自己的脸色,比早起的时候还要差得多。”

她“哦”了一声,不再挣扎,只是伏在他的肩膀上,任由他抱着,一路走到车库。

在他发动车子前,夏绘溪望着他的侧脸,慢慢的说:“我看到新闻了,安美已经启动收购CRIX制药子公司的计划,是不是?”

他将车子开出车库,漫不经心的答她:“我不清楚,可能是吧。”

夏绘溪想了想,又问他:“你为什么不进安美,去帮你伯父?”

他终于侧头看了她一眼,墨黑的眸子间似乎有些探寻,语气间无限耐心:“那天不是说了么?我的兴趣本就不在这里。”

纤细白皙的手指在身侧微微握紧,夏绘溪注视着窗外千篇一律的行人和景致,不再问什么了。

“彭老师,这些资料归在哪个文档里?”夏绘溪边打字边问彭泽,侧头一看,老头站在书架前,似乎正在对着一长套的书卷发呆,于是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声:“彭老师?”

彭泽回过神来,却答非所问的指了指那套书:“《资治通鉴》。”

夏绘溪其实一直有些好奇,这套书摆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和心理学没什么关系,也不见老头去翻翻,可是就是占据了最显眼的一排架子。

他微笑着说:“退休了也好。有时间看看这些书。”

“以前我读硕士那会儿,我的导师就对我说,趁着现在还是学生,好好读几本书。要不然,下次等你有机会静下心来读书的时候,估计就是退休之后了。”老人的语气微带喟叹,银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你看看,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啊。”

“资治通鉴?您爱看历史吗?以前没听你说起过。”

彭泽笑了笑:“历史?这个哪里是历史?中国这几千年下来,最最厉害的,不就是一个人心么?修养自己的,揣测别人的,全明明白白写在这书里了。这个比起西方的心理体系,可就厉害得多了。”

夏绘溪第一次听见老师这么说,也来了兴趣,点头说:“你这么说,好像也很有道理。”

“好比吧,我退休了,可是院里的人不管服不服气,总还是因为我这几分面子在,所以就不要求一个老头挪办公室了,把门口的牌子一拆就了事。这也算是人心。”

说起了这件事,夏绘溪就有些黯然。本来怎么说,以老师的情况,也不会这么早就退休。可是最近CRIX的丑闻越闹越大,南大的研究所里,气氛也是沉沉的。新药在媒体曝光之下被紧急叫停,卫生部下派调查组,而研究方必然要拿出态度来,于是彭泽引咎辞职,至于接下去还会不会有进一步的处罚,也是难说。

“彭老师,我一直想不明白,这药是在研发期的时候,一期临床的时候和对照组相比,报告上写着确实有些问题,当时不是已经指出了么?为什么到了二期临床,那些问题忽然全解决了而且通过了?是数据上出错了?”

“当时我们没考虑到一些食物和药之间的反应,病人用药后的恢复情况是心理组这边承担的,也是镇静的效果太好,所以很容易把隐患忽略了。临床的病理那边也没注意到这点……”他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如今也算木已成舟,没什么好抱怨的。”

“既然是试产,出了事故当然是要负责任的。可是……这个曝光的力度也太强了……”夏绘溪轻轻嘟囔了一句,“老师……”

老头却打断了她,微笑着说:“所以我说你啊,小夏,还是看不透。”

他指了指那套大部头的书:“都是人心啊。商场如战场,你想想,现在财经界最热门的话题是什么?”

夏绘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你是说安美?”

彭泽悠悠而笑,似是把一切头看透了:“并购的关键时期,对手怎么能不利用这样的新闻大做文章?一棍子打倒了,自己才大有优势嘛。”

从办公室出来,夏绘溪接到苏如昊的电话,她略有些心不在焉:“什么事?”

“我来接你,今晚一起吃个饭吧,我大伯也过来。”

夏绘溪“哦”了一声:“我在操场那边等你吧,已经下班了。”

感冒断断续续的直到前几天才好转起来,吃饭的事也就一直搁浅着,今天他忽然提起来,自己实在有些意外。

挂电话前,神差鬼使的,夏绘溪又问了一句:“你大伯……这几天不忙吗?”

即便隔了电话,也听得出他在微微而笑:“忙完了。”

依然是在上次的那家饭店,苏如昊牵着夏绘溪的手下车,走得比她略微快了一步。他穿着极正式的西服,身长玉立,走路时亦是风度优雅,握着自己的手有力而温暖,让她有些微的分神。

进门之前,夏绘溪想起了什么,用力的拉他一把:“你为什么不和你大伯一个姓?”

“我妈妈姓苏。”他简单的说,为她推开门,“到了。”

杜子文已经到了,手中捧了一盅碧螺春,慢慢的品着,一见他们,便露出微笑招呼道:“来了?”

夏绘溪有些不好意思:“大伯,真对不起,路上堵车了,您没等多久吧?”

“自己人,这么客气干什么?”杜子文呵呵笑着,又转头对苏如昊招呼,“坐下来说话。”

苏如昊亦拿起身前那杯新茶,却不急着喝,微笑着问:“您签完协议了?”

杜子文长长叹了口:“签完了。也算了了心事。”他摇摇头,“过了这几年,总算没白费功夫。”

苏如昊也沉默下来,最后淡淡的说:“那幢宅子,我一定要拿回来。”

夏绘溪也不吭声,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茶叶,似乎没在听两人的对话。

杜子文仿佛突然惊醒了,乐呵呵的拍了拍苏如昊的肩膀:“你看,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这些。”

苏如昊抱歉的对夏绘溪笑了笑,那丝凌厉倏然间消失了,表情温和:“是,让他们上菜吧。”

这顿饭不知道为什么,吃的有些拘谨。苏如昊不怎么说话,偶尔插一句,也是心不在焉,仿佛心里有着十分重要的事,难以释怀的样子。

夏绘溪倒是和杜子文有说有笑,聊的都是一些细细小小的琐事。

最后上了汤羹,杜子文站起来,又看了侄子一眼,目光中隐隐有着鼓励的意思,笑着说:“我出去接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