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进去吧,我陪着你。”阿巫扶着我的身子慢慢的移动着。
突然,他的电话响了。
铃声很急促,阿巫不得不将电话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来,来电显是景长。
我很奇怪,他和景长怎么会有联系。
我听不到那边讲了什么,只听见阿巫说:“对,我是来找她了,嗯,她在我这儿,什么?”
阿巫诡异的瞅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感到不安和心焦。
直觉告诉我,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好…我送她过去…”
我仰头看着他,不明所以。
阿巫吞了口唾沫,张了张干涸的嘴唇,跟我说:“小拾…我先送你去医院吧…”
我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我还没来得及摇头,就听见阿巫说…
“莫政棠的母亲…去世了…”
我耳朵“嗡”的一下,不自觉的向后踉跄了两步,怎么会,不会的,殷海媚她…怎么可能…
我由不可置信到手脚发凉,我只记得莫政棠跟我说过殷海媚被查出来有脑溢血,不肯手术,现在正在家里,怎么这么快就…
那么此刻的莫政棠一定很难熬,他连电话都顾不得给我打一个,他一定难过得快死了。
我拉起阿巫的袖子,努力克制住难过的情绪,我说:“阿巫,快带我去医院!”
…
这一切都仿佛是一场冗长的噩梦。
我站在殷海媚的床前,看着高挑的她被盖在白色的床单下,仿佛一尊僵硬的木乃伊。
莫政棠就站在床边,呆呆的看着她,一动不动。
这种滋味我尝过的,我知道他的脑海中正翻涌着无数种复杂的情绪。
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痛苦、不舍、无助。
失去母亲的感觉是无法言喻的,这意味着从此以后这个人即将变成半个孤儿。
我默默的走过去,抱住他的腰,我先哭了出来。
这个时候往往有一个人先哭,就会带动另一个人也哭。
然而莫政棠却没有跟着我一起哭,只是伸手环住了我的身体,紧紧的抱着。
他将头搁在我的肩膀上,望着殷海媚的方向。
我紧紧的闭着眼睛,眼泪不停的掉,我总是想起殷海媚刻薄的戳着我的脑袋跟我说…
“哭,就知道哭,叶小拾,你就这样一直哭好了,等到政棠娶了新人,我一定会在莫家祖谱上将新媳妇的名字写在你并列,然后在你的名字上轻轻的画上一个叉,再用红笔在右上角标注两个字:前妻…”
“你当我是七老八十了啊?买这种老太太用的东西…”
“叶小拾!你现在就给我回家去…”
“小拾,你要记住,有些东西你不屑去争,但你不能辜负…”
从此以后,我再也听不到这个我一直敬畏的女人对我颐指气使了。
我心疼的拍了拍莫政棠的后背,企图让他好受点,可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她今天上午还好好的…”莫政棠突然平静的说。
“我都劝她住院了,她就是不听,我说的话她从来都不听…”
“我爸说...她下午的时候看起来脸色就不大好...我爸劝她吃点药...或者去医院看看...她就一直不动地儿...就在半个小时前...她还在衣柜里给兰姨挑衣服…”
“她跟兰姨说...你怎么来城里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土兰姨很听话的把她找出来的旧款式穿上了,她就突然吐了一口血,不行了…”
莫政棠说着说着,哽咽住了,我捧起他的脸看他的眼睛,他哭了,双眼通红。
…
因为殷海媚的葬礼,我提前出院了。葬礼很隆重,来的人也很多,大半都是殷海媚的朋友。莫政棠和莫父负责接待宾客,而我将一些细节操办得还算顺利得体。
遗体火化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我把捏着她送给我的家传的金戒指,犹豫着要不要放进她的骨灰里。
我知道,那枚戒指是她引以为傲的正室权利,是她紧紧束缚着莫爸爸一辈子的禁锢。
她爱他,就像莫政棠爱我一样,爱得人发疼,爱的让人心疼。
我望着他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西服,站在她的遗像面前,对每一个来往的人微微欠身施礼,我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那巨大的空洞的心疼。
我曾以为我对他的爱已经渐渐磨没,随着时间的风蚀化为粉末,看不见踪影。
我曾企图利用他对我的爱而肆意的折磨他,抵消我身上的伤痕。
而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去计较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殷海媚会如此的待我好,虽然她并没有做什么,可是我知道,她在讨好我。
她知道她的儿子和他一样,所以她在讨好我。
就像这枚戒指,她带了一辈子,多么不舍才会褪下来送到我手上。
她希望我好好的待他,不至于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
…
我走过去,默默的温柔的替他拍了拍黑色西装上的褶子,他看着我,像是看着那些宾客一样陌生,冰冷。
他深不见底的黑色瞳眸让我不由得心头一颤。
他说:“我妈妈去世的那天,你把你的东西掉在她的床边了,我替你捡起来了。”
他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贴片,是那张粉红色的无痛人流的广告卡。
他的表情绝不是生气,而是僵硬的笑了一下,他将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充满歉意的与我对视。
他说:“我已经在那张离婚协议上签字了,你自由了。”
☆、拾年(二)
【她被人推进了急诊室,上面的灯亮了起来,像是茫茫海夜中亮起的灯塔。】
夜晚,繁华喧闹的春化街,夏十六纹身店的灯箱还亮着。透明的玻璃门总有人进进出出,多半是一些穿着性感的女郎,可见其生意火爆。
“那你怎么说!你同意离婚了?”贱橙叼着根牙签,捋了捋酷酷的红头发,盯着我问剧透。
我发现我和莫政棠的故事竟然讲了这么久,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从下午4点多来春化街找贱橙,一直讲到现在。贱橙一开始问我这几天去哪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那个拿着黑伞的男人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之类,我不知道为什么,竟不紧不慢的和她讲起了我和莫政棠的事,从大学,讲到昨天,拾年,所有的波折。
贱橙平静的听着,她并没有因为听到我被强/暴而怒瞪眼睛,她也并没有因为我的遭遇而表现出同情,她似乎见惯了这样的故事,见惯了这样的人。
我向来不是一个合群的人,更不愿把自己心里的东西说与别人听,可是第一次,我享受到倾诉的快感。
贱橙见我摆弄着手机,不禁又追问了我一遍:“你到底怎么和他说的?”
我将阿巫打来的电话拒绝掉,将手机放到桌子上去,然后看着她:“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说?”
贱橙是个爱憎分明的女子,她白了我一眼,啄了口啤酒,爽快的说:“我就告诉他!离就离!你他妈就后悔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