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肘腋之患(6)+番外

裴绪不擅长照顾孩子,见浮舟病得面色嫣红,说话都带喘的,慌得抱着孩子用上了轻功半夜去敲大夫的门。待浮舟好了,裴绪头一件事儿就是去集市上买了个大木桶回来。

回来路上,裴绪心疼病刚痊愈的浮舟,心血来潮,竟将当时身材瘦小的浮舟放在木桶里,将木桶抗在肩上,去看了一场耍把戏的。他只当孩子们都喜欢这新鲜玩意儿,见浮舟平素沉稳过头,便一门心思想逗浮舟开心。

现下想起来,浮舟早不记得那耍把戏的戏法了,只记得自己坐在裴绪肩头的木桶里,脑袋挨着裴先生的发髻,嗅到的皂角的香味。

如今浮舟一身内力,便是去寒冰里走个来回也不惧什么;裴绪却是气血不畅,下不得地,连沐浴,都得用上这木桶了。

浮舟如此感慨,裴绪自然也是想到了此节,不由得面色一黑。

浮舟这十日来未曾见过裴绪好脸色,这时候也不以为意,兀自恭谨躬身替裴绪宽了衣带。

他这动作做过了许多次,娴熟不说,眼里瞧着,手里抚着,都是裴绪的裸体,倒也没生出什么臆想——便是有那么一丝一缕情难自禁的意动,也被他强行按捺下去,沉心静气,古井不波,平稳地抱起裴绪放进了热水中。

裴绪自蛊虫发作起便由浮舟贴身伺候,奈何浮舟犯下那等龌龊之事,再来服侍他,裴绪怕是觉得别扭的,也因此沐浴时心情格外坏些。浮舟明白他心事,这十日来并不随身侍奉他沐浴,只是在门口守着。

毕竟,以裴绪目前的体力,自行走出房间也是不能够的。

浮舟这样想着,仰头靠在门扉上看清寒的月色,耳里又不经意捕捉着听房里的水声。

裴绪喜净,少年时候受制于形势,没条件拘泥,如今却必得隔日沐浴,且要将皂荚磨成粉,掺进胰子里,比山下的富商还精细些。后来上了寒山,不好再那么讲究,也必得让浮舟取新鲜的皂荚才作数。

在寒山时,裴绪行动不便,都由浮舟擦身。浮舟尤其喜欢打理裴绪那一头乌发,却见不得这两年来那乌发蒙尘缀上的灰白。

说到底,裴绪也才二十九,不到而立的年纪啊。

房里水声渐弱,浮舟猜测是裴绪洗完了。他又等了半晌才推门进房,便见着裴绪懒散地窝在木桶里,长发随意地披散着,挑着眼看他这不速之客。

浮舟没来由地心虚起来,眼神几乎黏在裴绪露在水面的半截胸膛上,却还是靠着意志力移开,垂下眼帘温声问裴绪:“先生可是洗好了?”

裴绪并不回答,只朝着浮舟招了招手:“替我浣发。”

浮舟闻言,蓦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裴绪,后者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语。这样的姿态已然暌违,显然裴绪此时心里定是有所算计的。

而且他竟还算计到,浮舟即使心中警惕,也不可能拒绝他。

浮舟屈膝跪坐在木桶外,一手握着裴绪的长发,一手取了皂角熬的汁液抹在裴绪发上。这两年的病痛让裴绪发里生出了几根白丝,发质也枯槁了。浮舟看着心疼,情不自禁低头亲上了裴绪的发尾。

这动作他原先也常做。偷偷地,在裴绪看不见的时候,隐秘而谨慎地亲昵着,便已是他所追求的一切了。谁料他这次刚吻上裴绪的发梢,背对他坐着人忽然转过头来,恰恰便撞着了这一幕。

“……”

裴绪半张着口,原似是有话要说,却因着这意料之外的一幕,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愤懑,眉一皱,又把话咽了下去,冷眼盯着浮舟。

浮舟咬咬嘴唇,被撞破了绮思,半是羞愧,半是畏惧,生怕裴绪因此而不快。他惴惴不安抬眼窥看裴绪的脸色,只见裴绪轻蹙着眉,似有所虑,却并非是个责问的姿态,心下稍定,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

裴绪全程一言不发,由着浮舟摆弄,直到被浮舟擦干了身子,以毯子裹着送到床上,这才骤然反应过来似的,挥开了浮舟试图替他换上亵衣的手。

“浮舟。”裴绪沉着声音唤浮舟名字。

自浮舟对他行了那等事之后,他再不曾唤过一声“小舟”,浮舟虽是失落,却也明白自己是自作自受,他并没有资格介怀,于是摒去旁的自伤心思,专注看着裴绪。

裴绪却似是心里头艰难得很,蹙着眉顿了半晌才开口。

“收手,”裴绪直直盯着浮舟,“浮舟,你今日收手,便再不计前事,你仍随我回寒山,可好?”

可好?

浮舟骤然觉得呼吸都沉重起来,一个“好”字堪堪哽在喉间,吞不下送不得。

当然好。这才十日,他便已被不安压垮,再禁不得裴绪的恨了。如今裴绪给了他机会,不计较前事,如何不好?

然而却是……当真不好。

浮舟摇了摇头,一双眼近乎悲怆地看着裴绪。他有苦衷说不得,他有绮思露不得,这许多许多的情绪压在他心上,直要把这个年方十七的少年压垮。

然而他不能垮。他得将裴绪带往生路,半途不废。

裴绪见他摇头,眉头蹙得更紧些,却并没有意外的神色。他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侧身抬起右手,似要同往日一般伸手去拍浮舟的头,忽而又顿住,低声唤浮舟的名字,尾音悠长似叹息。

“浮舟……”

浮舟惶然地抬头,恰恰对上裴绪眼里难得的悲悯神色。他被这表情惊得心头一沉,再回过神来,裴绪的手已经抬到了他太阳穴的位置,而那只手里,正握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浮舟一惊,下意识仰头避开这一击,揉身扑上,反手去夺裴绪的兵刃,不料裴绪不躲不闪,手上只是把匕首倒转过来,以匕首柄迎向浮舟腰间大穴。兔起鹘落之间,浮舟已来不及变招,空中狠狠一拧腰,侧开半寸,却仍是撞了上去,再动弹不得。

裴绪这一来也是破费气力,靠在床上喘息着,平复了呼吸,才撑起身,又给浮舟补了一指。

他气血运行受阻,内力难发,虽则手法刁钻,这一指威胁也不大,浮舟运功相抗,半个时辰便能解开。他自己明白这一点,却不急着逃亡,反而握着匕首在浮舟身上来回比划着,眼神狠厉,似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一般。

浮舟安静地躺在原处,再不能动作,却有种微妙的解脱感。他身上穴道被点,却未被封上哑穴,只是自己不愿说话而已。裴绪也不说话,狠狠瞪着浮舟,似是怨愤,又似是观察。

裴绪手上匕首几次比到了浮舟要害位置,却不刺下,只看着浮舟神色。浮舟并无反应,一双眼里是难得露骨的温柔缱绻,与更多的忧虑。

在这样的眼神里,裴绪的表情渐渐复杂起来,最后放弃似的摇摇头,又将匕首还入鞘中,自己撑起身下了床。

裴绪气血淤塞,四肢无力,又兼着长期卧床,肌肉萎缩,这下才要站起来,腿上便是一软,险险跌坐在床上。

浮舟原是无话,看见裴绪这般情状,不由得失声惊呼。裴绪回头瞧他一眼,却不理他,兀自扶着床柱又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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