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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刺(2)

燕真虽是偏安一隅的小城,祁云的母亲却是来自中原第一武学典籍藏家——千古楼。祁云幼时承母亲教导,别的不敢说,至少中原武林那三宗五派四大家的心法都是有数的,甚至有名的邪教心法也说的上来。只是可惜,祁家堡覆灭之时,祁云还没来得及将这些都学会。

祁云到底是年纪小,在久探不得后便有些急躁,不管不顾地,直接开口质问谢清迟:“为什么救我?”

彼时谢清迟刚刚为他疏通完经脉。他倚在床头闭目养神,像是有些累了,长而纤细的眼睫微微颤着,漫不经心地答道:“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祁云听他这冷淡回答,又望向他倦怠面容,一时有些失神。谢清迟救治他时竭心尽力,祁云全都看在眼里,可每每感动不过半晌,就被谢清迟突兀的冷漠话语给打破了气氛。谢清迟此人,实在教人琢磨不透。

祁云想了想,沉声道:“我要复仇。在复仇之前,不能留下给你做仆役。”

谢清迟睁开眼,挑眉道:“谁说让你做仆役了?”竟是没问复仇的事。

祁云便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他虽然为了复仇什么都能做,但救命之恩毕竟也是要报的,若能两全便是再好不过了。

谢清迟饶有兴致地瞧着他面色变幻,半晌,忽地一笑:“还是个孩子呢。”

祁云的脸登时涨红。

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谢清迟诊脉之后,终于松口说祁云可以下地走动了。

竹烟儿领了命,陪着祁云在庄子里逛了一圈,边走边细细地讲解。

原来这庄子正是在沙漠边缘,名曰扶摇庄,取此处风沙高寒的意思。扶摇庄是谢清迟的别庄,建成也有六七年了。谢清迟不是一直在此,但每年总会来住上几个月,尤其是冬末春初的时候。今年谢清迟来得更早一些,中间又离开了一段时日,恰在他再来扶摇庄的路途中,就捡到了奄奄一息的祁云。

有如此气派的别庄,谢清迟想必不止是个汉人大夫了。可问到谢先生究竟是做什么的,竹烟儿也没个答案,只知道先生时常在中原一带活动。祁云有心要问更多,竹烟儿就不说了。她一扭身,踩着轻快的步子带着他向前庭走去。

一路行来,竹烟儿脚踝上的铃铛便脆生生地响了一路,遇到的婢女小厮们的铃铛藏在衣襟里,也是叮铛响动。不仅如此,连屋檐树木上都绑着制式不一的的铃铛。祁云在屋中养伤时只是偶尔听见,行至庭院这一路见得全貌,觉得分外新奇。

他问竹烟儿:“谢先生不嫌这铃声嘈杂吗?”

不知怎地,祁云总认为谢先生是个顶顶讲究的人,哪怕在他只当他是个汉人大夫时也是如此。

竹烟儿嫣然一笑:“先生就喜欢这个哩。”

她忽然拍起手来,脚下腾挪,跳了一段说不出是舞蹈还是轻功的步法。上有木叶摇落,竹烟儿翠色衣裙如蝶翼纷飞其间,端地是一幅美景,而铃铛声合着击掌声奏成音律,竟也十分好听。

祁云瞧了半晌也没看出这套步法的路数,刚想发问,竹烟儿却先换了话题。她仰起脸看祁云,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你真奇怪。你没有铃铛,也要住在庄子里。没有铃铛就不是仆人——那你是主人吗?”

祁云慢慢地蹙起眉。

他当然不是主人。也许他该算作客人。

谢清迟才是这庄子唯一的主人。

祁云让竹烟儿带他去寻谢清迟。

谢清迟住的院子与祁云养病的厢房相邻,院子里只栽着孤零零一株梨树,与前庭的繁茂花草相较,显得萧条冷清。院子门口有两个护院模样的高大男子立候着,想来是护卫谢清迟的。祁云在院门口略停了一步,竹烟儿却拉着他的手径直走过去,并不等待护卫通告。

祁云武功尚未尽复,竹烟儿的步法也是不凡,一拽之下便将祁云拉进了院门。祁云踉跄了一步才站直,目光投向院内石几旁的男人。

谢清迟仍穿着一身深青衣衫,宽幅袖口层层叠叠地堆在皓白的手腕上,愈发衬得他身姿纤瘦。防着邪风入体,祁云所住的厢房户牖皆闭,并不明亮,他便没有注意过,现在瞧来,这替他诊脉的谢先生,自己似也有几分病态。

谢清迟瞧见祁云,有些意外的样子,含笑招呼道:“祁少侠。”

谢清迟为他诊脉时往往来去匆匆,祁云戒心未去,也不曾表露身份,只装作是个普通路人,借母亲姓氏,自报其名为柳云。现如今这样的称呼,显然谢清迟是早就知晓了祁云的身份,而且不介意向祁云表明这一点。

再听到这样的称呼已是恍若隔世,祁云闻言便愣在原地,一时间所有仇恨涌上胸口,只觉得寒风凛冽,灌入衣襟袖口,霎时间连心肺都凉了。他咬紧牙,一撩衣摆,跪了下去。

谢清迟愕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祁云硬邦邦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说着,便要给谢清迟磕头。

在以往的祁云,向来只有他施恩于人,没有承人恩情的说法。人说祁少堡主血管里淌的是最烈的酒,慷慨意气,直来直去,从来不肯欠人情。祁云身体本就未大好,此刻羞愧之下,竟是眼前一黑,就要向前栽倒过去。

可是谢清迟一拂衣袖,清风扬起,祁云就如同凝固般再动不了分毫了。

谢清迟温声道:“地上寒气重,再跪一会儿,你今日的药就白吃啦。我可不会拿第二颗小还丹救你的命。”

说着,他袍袖一扬,祁云竟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身子摇晃着,险些没栽个跟头。

谢清迟一指对面的石凳:“你坐。”

祁云便跌坐在凳子上。他的头仍是发晕,脸上火辣辣的,仿佛当众被谢清迟扇了一耳光。竹烟儿和护院们都没说话,可是风吹得铃铛微微作响,就像是满堂的嘲笑声。

谢清迟瞧着他,笑叹道:“真是个孩子。救命之恩,是这么好报的吗?”

祁云攥紧了拳。

第2章 二·洗身

二·洗身

说是那样说,谢清迟却没有当真让祁云去做些什么。

寒风渐紧,冬日要到的时候,祁云的身体也渐好了。他摸不透谢清迟的心思,便一心练武,想要为自己那无望的复仇留下一线胜机。

祁云师从其母,学的是中原剑术。被谢清迟捡到的时候,他的剑早已战得卷刃了,就连匕首也缺了口,只好折一根枯枝将就着练剑。他有满腔仇怨要发泄在剑气里,往往一套剑招练不到收招,枯枝便被捏折了。

谢清迟偶然瞧见了一次,当时没说什么,过后却差小厮给祁云送去了一把剑。

那剑样式朴拙,剑光清寒,剑身有铭文,曰“唐捐”。剑名听来很不吉利,祁云却曾自其母处闻说这柄剑的来历。

昔有兵器坊铸剑师,一生所铸名剑无数,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江湖上忽然有柄无名剑声名鹊起。那铸剑师生性高傲,定下比剑大会,祭出了自己最为杰出的七柄宝剑,志在必得,却尽数被那草野匠人所铸的无名剑轻易削断。心灰意冷之余,铸剑师铸得最后一柄剑名“唐捐”,取一生功夫唐捐之意,自此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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