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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丘(18)

“我这样子,你还喜欢?”他瓮着鼻子问。

“喜欢。”

“以后会越来越不堪,慢慢瘦得跟一具骷髅一样。实验室里就有一副,你喜欢跟那样的东西谈恋爱吗?”

“骷髅也别具美感,再说了,你以前跟徐华晋好的时候,就她那竹竿似的身材,搂在怀里还不是跟骷髅差不多?审美这个东西,也没规定都得是大胸脯女人。”我说得他似乎有些心动,于是俯□子准备去吻他,结果他迅速地别开了脸。

“不……不要……”

我起身在床沿坐好,一只手伸过去,拉住他被子底下的手,触感微凉,“还是不能接受?”

“我的嘴巴是苦的。”他厌恶地说道,“而且我觉得味道也不好闻。”

“我不介意。”

“我介意。”他恨恨地蹬了一下腿,过了一阵,又放低了声音,“林泽丰,我都这样了,我不想招你。你也不是天生这样的,咱俩刚住宿舍的时候,你还是喜欢女人的。忘了我吧。”

我咒骂了一声,“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在我跟前,说这些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就是喜欢你了,你一早就开始招我了,你干什么那么贤惠地伺候我吃喝?你还给我洗袜子?我妈都不肯给我洗袜子了,你给我洗什么袜子?”

“你总不会因为我给你洗袜子就喜欢上我吧?”

“是又怎么样?”

他闭上眼睛,湿漉漉的睫毛还有未干的泪,仿佛很认命似的。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来,用食指小心翼翼地勾画着我的脸,甚至不敢用手掌触摸,“这两天我老是在想,如果不是这场病,那会怎么样?你说我自私也好,我就想回到过去,大家都还没有挑明的时候,我就想这个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我认识那么多朋友,就属他跟我最铁。如果你跟我老婆互相不待见,我肯定选你,人家不是都说了,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我那时候真是这么想的,我觉得结婚还能离婚,可是我跟你是一辈子的。我宁愿跟你,只是一辈子朋友,你能理解吗?”

“我理解的,我理解的,我跟你想的一样。”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在否定什么,我还是觉得不够靠近他,于是欠了欠身,把鞋子蹬掉挤上床去。两个人穿得又多,单人床很拥挤,他退了退让了点地方给我,然后撑坐着起身,把厚重的羽绒服脱掉。

得了,逛什么呢,这种天气,就在被窝里躺着吧。

他把脸贴过来,藏到我的颈间,毛茸茸的帽子摩擦着我下巴,跟头发完全不一样的质感,我不应该去回忆他的头发,肖想那些短毛碎扎痒皮肤的感觉。这种想象让我十分难过。

我们就那样沉默着躺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的身体拥抱在一起,比一个人的时候能驻留更多的温暖。

“你睡着了吗?”我问。

“没。”

“我能亲你一下吗?我一直想来着。”

“不行。”

我心底里空落落的。

他抬了抬头,在离我极近的距离内看着我,眼睛是湿漉漉的,“不是我不愿意。”他说道,“你要高兴,随便怎么都可以,不过那是我以前的想法。你还记得吗,有一次唱K回来大家喝高了,你说了一句什么缺德话,具体什么我都忘了,我把你按在床上狂抽,然后突然就停了下来,当时我很害怕你会一把抱紧我,然后亲我。那个时候我想,你要敢,我就借着酒劲跟你胡来一次。”

我实在不记得了,因为记忆里,有好几次都是我看着他,很有一种亲吻他的冲动,但是具体到这一次,却没什么印象。我笑:“怎么个胡来法?”

“我也不清楚,模糊地觉得可以,就跟刚刚上初中那时候做的春梦一样,朦朦胧胧的冲动。”说着他低下头,把我的手拉过去玩起了手指,“你跟我说出来的时候,我第一个想法,不是高兴,而是肯定发生了什么?联想到之前去做胃镜,于是我就有很不好的预感。”

我气得直拍床,那一次,就是不计后果地冲动。

“老实说,我那会儿甚至恨你,是迁怒,你明白吗?”

“我是个孬种,之前没勇气跟你挑明了说。”

“不是孬种,我也说过了,要不是这个病,我跟你,我们不可能。”他把我的手指放到嘴里轻轻咬了起来,是真咬,微微刺痛的感觉,“最近我一直想来想去的,觉得我们还是不要继续下去,就维持现在这样。我妈已经够苦了,我不要这世上还多一个你,我有时候替自己难受,有时候替你难受。我蛮可以不顾一切跟你好的,反正都要死了……”

我的食指在他嘴里一抠,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别说这个字。”

“好,不说这个字,忌讳!”他苦笑,“等我这边走个一干二净,你怎么办?我要是个女的,跟你好就好了,你以后再找一个就是了,可我不是,我怕你以后都转不过来。你也要想想你父母。我想到我妈,我心里真是……我都说不出话来了。”

“都说了别提,医生不是跟你说了,保持愉快的心情最重要,对自己要有信心,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痊愈了,十几二十年一直那么活下来了,你还是想想咱们将来怎么整?咱们国家婚姻法不改以前,反正我是不结婚了,要结就跟你结,我爸妈那边的工作要做的,还有你妈,老太太没文化,怎么说吧,你要想想,她大概都不知道男人跟男人也可以好上。”

他听了,脸上是在笑的,可是眼泪无声地流过眼角,淌到耳朵里去,“好,我会努力活到这一天的,这样也好啊,都没有买房压力了。”他“嗤嗤”地笑出声来,可是笑容越大,眼泪就越汹涌,“我妈很糊涂的,也许都不用跟她说清楚,就说娶不上媳妇吧。”

“那不行,多没面子?不是娶不上媳妇,是你要娶个带把儿的当媳妇。”

“那她恐怕不同意,她还想着咱孟家后继有人,有媳妇给传宗接代。她不是很满意小徐,就是嫌人家过于瘦弱。”

“你们孟家有家穿绝学什么的吗?”

“那倒是没有?怎么?”

“有的话我就去变性。”

“变了性你也生不出崽子来。”

“我可以抱一个,骗她是我生的啊,你不会也有那种封建思想吧?那我可跟你讲了,咱俩要断子绝孙,就一起断子绝孙,你少给我在外面乱播种。”

话题越扯越远,在这种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中,孟波渐渐好受一些了。

“我会替你照顾她的。”

“别说这种大话,怎么照顾,跟自己妈一样照顾?你父母能同意?你将来的那口子能同意?”他笃定地摇摇头,“我想过了,如果复发,不准备再花那个冤枉钱化疗了,很多人就是化疗折腾死的。我手头的钱你替她存着,我信得过你,她花销不大,够她撑一阵子,回县城租个小房子,不贵。要是能找个老伴就更好了,可是她又聋又瞎的,怕是难。你别跟她说我的事,就说我到外国去工作了,逢年过节你能去看看她,我下辈子就投胎做你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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