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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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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当我还是小孩子 ...

邵右清那时候顶多五岁,姥姥把他带进卧室,指指那雕花木的老床,说:“你睡里面吧。”

他抱着小被子跟解放军爬一堵高墙似的,蹭蹭两下爬上去,再将自己裹得如同一个蚕宝宝,最后舔了舔被角,闭上眼睛。

姥姥怒道:“你那条被子都黑得出油了,丢下来,丢下来,明天我给你去洗。”

邵右清不吭声,在那里装睡。

姥姥去扯被子,他尖着嗓子嚎叫,没有内容,单是干嚎。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安静下来,这安静维持了约莫半小时,就听见姥姥大声斥责,“你怎么又尿床了?”

邵右清的小表哥向南听到阁楼的动静,裹着一条儿童毛毯跑过来看稀奇,他比这个小表弟大三岁,心里是很喜欢对方圆头圆脑的样子,尤其那张胖乎乎的苹果脸,仿佛咬一口能冒出鲜嫩甜美的果汁来。但是自己的父母这两天来一直在为这个事情吵架,他看出来妈妈不喜欢这个外甥,所以他就在纠结自己的立场。

邵右清现在还裹在那床小被子里,不过湿被子睡得他很痛苦,他闭上眼睛,看起来是真睡着了,骂都骂不醒。

“下来下来,尿个尿。”姥姥把一个痰盂端到床头,口气放软了,“清清乖,尿床了不舒服,来尿痰盂里。”

邵右清嘴里叽哩呜噜在抱怨,闭着眼睛从被窝里爬出来,他上身穿一件薄薄的小褂子,光着屁股,那小身体跟大脑袋就不成比例,看着像电视里那个人参娃娃。

坐在痰盂上,他哼哼唧唧地哭,嫌那搪瓷质地的痰盂太冰,他尿不出来,这个过程里,他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

姥姥把他拎上床塞进被窝里,他舔了舔被角,发现不是那个味道,张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不过自己那床小被子的的确确湿透了,睡着不舒服,坚持两下他终于妥协。

向南一直睁大眼睛在旁边瞧着,他已经很懂事,觉得表弟这个样子很可爱,同时也挺可怜。

“奶奶,清清以后住我们家了?”

“嗯。”说着,老太太又补充道,“这房子是你爷爷留下来的,我自然有份,我爱让谁住进来就让谁住进来。”

隔壁于秀芬在呼唤:“小牌位啊,大冷的天你又乱跑什么,给我回来!”

向南“哧溜”一下跑回去,他刚刚上小学,已经有单独的房间,他想等邵右清也上小学,是不是要从奶奶房间里搬出来,家里没有多余的床,那么表弟要和自己睡一个床了?出于孩子的本能,他觉得这是一件让人焦虑的事情,可是他的确很喜欢表弟。

他爬上自己的竹榻,翻了个身,底下吱吱嘎嘎一阵响,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奶奶那张雕花木大床他也是睡过的,灰色的纱帐前总有影影绰绰的树影,那时候还觉得挺吓人,现在他竟然有点嫉妒。

隔壁隐约有于秀芬的抱怨,即使听不清楚,他也知道她在抱怨什么,因为那套话他反反复复听过很多遍了。

“伊自己的女儿,变到这种样子,哎,苦了这个小的。我也不是嫌弃他,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反正也不差那一口饭,就是将来结婚讨老婆怎么办?让他做倒插门女婿啊?”

然后是向海根不耐烦的一句,“你想那么远干什么,丽英过两年日子好起来,就会把孩子接回去。”

向南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睡意袭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

睡到后半夜,黑漆漆的房门口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邵右清走过来爬上他的床,钻进被窝,小猪拱地似的拱到他怀里。

“你又尿湿了啊?”向南问他。

“姥姥打呼噜,呼——哈——呼——哈——这么响的!” 邵右清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理所当然躺好。

过了一会儿,邵右清抬起头来问道:“舅妈说我妈妈要结婚了,她现在住在东塔桥那边,她结婚了就会有小弟弟,就不要我了。”

向南也听说了,他有心安慰他两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学着大人哄孩子的样拍拍他的背,“不会的,我爸爸说你妈妈过阵子就会来接你回去。”

“你明天能带我去东塔桥那边吗,我想去看看。”

“太远了,我不认识路。”

邵右清缩回被窝里,舔舔被角,在陌生的味道里默默流泪。

过两天邵右清的爸爸邵建军突然来了,他在门外探头探脑,说是带邵右清出去玩。

向南在写功课,对这个据说很不靠谱的姑父心存疑虑,就缠着要一起去。两个孩子跟着邵建军一起出门,挤上公共汽车倒了两次车,又走了一段长路,来到一个城郊结合部的绢纺厂职工宿舍外。道上有放过的鞭炮,很多孩子在碎屑里找哑炮,用火柴点着玩,前面一个院里摆着酒席,红绸带扎在树上,从门洞里一直延伸到外面,人们站在道边看热闹,点着抬进去的新三样,旧三样。

邵建军突然变得和蔼可亲起来,他把邵右清抱起来举过头顶,让他骑跨在自己的脖子里,然后指指前面,“看到妈妈没有?”

邵右清高过了很多人,左右晃着身体寻找母亲,他看见向丽英穿着一身时髦的大红色毛绒西装,刘海吹得高高的,上面还撒了彩色的粉末,正挽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胳膊。

“妈妈……”他喃喃道,又不敢高声叫喊,直觉喊出声来是很不合时宜的,妈妈必定会生气,嫌自己碍手碍脚。

“喊啊,喊妈妈!”邵建军鼓励他。

邵右清的眼睛里扑簌簌地淌出眼泪来,嘴巴做出“妈”的形状,却是没有声音。

邵建军把他放下来,推着他的小肩膀,“走,过去,过去!去喊妈妈!”

他被推搡了几下,然而并不上前,最后反而抱着道边的一颗树扭捏起来。

“你去不去?”邵建军发怒了,他觉得这个儿子真是一无是处,连这种捣蛋的小事情都做不好,捣蛋不是小孩子的天性吗?“他吗的!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啪!”一耳光抽过来。

力道没掌握好,打得重了,邵右清几乎给打得转了个圈,站立不稳之下,人向后道去,咕噜噜滚到下水沟里,沾了一身的污泥。

邵右清坐在水沟里,这一下倒是不哭了,大概是给打懵了,只是呆呆地坐着,向南探出身去要拉他上来,他也不理。

“清清,上来,你把衣服弄脏,奶奶又要骂了。”

邵右清从水沟里爬起来,看着自己一身脏衣服,这下才开始哭起来。

向南领着他往回走,那天两个孩子能顺着原路返回也算不容易,也好在公交车上的售票员阿姨没有收他们的票钱。

那以后,向丽英没有来看过儿子,更谈不上接他回去,邵右清自然也没有去找过她。他知道别人都是有妈妈的,向南就有妈妈,可向南的妈妈对他而言是舅妈,就好像向南可以叫奶奶的人,他要叫姥姥。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理清了姑表亲戚之间复杂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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