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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98)+番外

我吹了吹呼了呼,再接再厉。

“你自找的!”

“可是……”

“你自己讨的打!”

穆炎撑身起来,一把扯了我按住,“不疼么。”

“好啊……”忽然就眼前一片模糊,径自发抖。“原来你知道疼!”

“我……”

“知道疼还让我揍你,以前一次不够,现在又来,真是好习惯那,还是明知我下不了手,有恃无恐么?”他制着,我便没法挣开,动弹不得间,满心愤懑,握拳一肘撞向身下,“我把你教得太好了?三十六计一百零八变,要离刺庆忌,周瑜打黄盖,苦肉计用到我头上来了?!”

手臂却击了个空,却是身子被他拉起,扣到怀里。

“时临!”穆炎整个贴着我缠紧了,“别……你疯了!”

“我才没有……”

“怎么我都好,别……”

“怎么你都好,就是别伤了自己么?!我就不是人么!”凭什么他自己见不得,却还理所当然做出这种事,难道我就不会心疼么?!

“我……是,别伤了自己……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就是,全部都是,当然都是你的错。

可是奇怪,为什么脸上还是湿湿一片,眼里的也止不住,胸口闷得厉害。

“放开我!”身上各处都动弹不得,无处发力,根本挣不动他。

“不行。”不但不放,还给扣得更紧了些。

“干什么不放……放开!”

“都是青石地,隔了薄席而已,会伤到。”

“放开……”呼吸不舒服,放开就好了。

“不放。”

“凭着我打不过你……放开阿……”

“我……不放。”

“仗艺欺人……”

“没有,不是……”

“那放开阿……”

“……不放。”

“混蛋……放开……”

“……不放。”

“放开啦……”

“不放。”

“放开阿……”

“不放。”

……

……

没有营养的对话里,总有温软而带了茶香的湿润舔掉了无止境的,充斥了视野的液体。

不知道穆炎什么时候松了些劲,灯都已经燃尽了,拥抱虽紧,呼吸依旧不畅,到也能动作了。手指摸索着爬上他的脸颊,抹掉那冰凉凉一大片,我一边就过吻去,一边模模糊糊想到起先的打算,隐隐约约滑过的念头里一声叹息。

——至此,今晚的,算是泡汤了。

青衣光袖,简冠墨簪,迎范将军等诸位入营,交待事宜,接收主君着将军亲送的重函,简单的接风宴毕,在营中安顿下来,已然薄暮。

“先生。”俞儿抱了个小小包裹,跳下马车,看我半天,又乜了眼我身后坐骑,一噘嘴,恼道,“云鬃瘦了,先生也瘦了。”

我无言,瞅瞅身侧习云他们,个个不敢正视俞儿,目光游离,看天的看天,数蚂蚁的数蚂蚁。

“咳。”我拍拍身边青马,摸摸它的头,“马瘦了……想来是人肥了的缘故。”

“先生!”

“天色不早,医官一路来风尘满面,辛苦甚甚……”

“哼!”俞儿把包裹往我面前一递,“这里头都是上好的人参,先生事务繁重,又兼在外,不比在都,从今往后,俞儿自当日日小心好理。”

我含糊应了,那边习云他们已经去卸俞儿车上的东西。只见一个箱子接着一个……难不成俞儿把嫁妆都带过来了?

正想调侃她几句,却看到她眼底暗含郁抑,趁着近处无人,终究忍不住问,“为何不随主君征鄂?凡事有可为,则当为之。”

那叶耿,男子之中实属难得,俞儿与他,皆是光彩夺人之辈。俞儿若全力相争,叶耿未必不以她为重为首。我到底想成人之美,又或者,脱不净女子的八卦小性子。

“先生还曾说,有所得必有所舍。”俞儿道,垂首看不清神色,“先生有所舍,俞儿为何苦于相争?”

“……”我早忘记什么时候说过这般的话了。俞儿照料我饮食之外,偶有小恙,也是她在尽心。想来人低落的时候,总免不了嗟叹许多,“其实,舍也好,为也好,凭心而以。”

“先生不曾违心?”

“人生在世,难免违心。”我转身走向马车,大箱子不敢妄动,怕他们大惊小怪,小箱子却是无妨的,俞儿心细,把攒银票的大口素花瓶帮我带过来了,“有所舍未必有所得,有所得却必有所舍……”

抱了箱子出来,这个角度扬脸看去,俞儿侧影竟不复平日常见的活泼生机,隐隐有单薄之姿。她正眺向落日之西,不知是在看她来路的方向,还是在看那边的人。俏脸儿镀了淡金,却反衬得静默忧郁。

我微蹙了眉,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手上一滑,花瓶落了几寸。慌慌抱稳瓶子,箱子却斜了。有什么东西,掉出箱子,脆音里落到地上。

“哎!”俞儿抢过身来,“掉了。”

是一面梳。极好的白玉,温润如水,纹理晶莹,雕工精美,不是普通人家有的上品。

最重要的,是断梳。

想起怀里半把,我挑挑眉,恍然大悟。

小心捧好手上东西,尴尬看看这小盒子——四层玲珑抽屉,圆角镶银,木上清漆,一色银线描着蝙蝠蟠桃——原来,我竟捧了俞儿的梳妆盒么?

其实并无什么,问题不知俞儿是否介意。

“俞儿,眼见得二八芳华,我也真该替你备嫁妆了。”

“先生连自己的东西都不认识了么?”俞儿捡起梳子,小心擦干净,放回底层小屉中,“这屉纹的是福寿,并非鸳鸯玲珑,乃先生书房中案上藏杂物所用,连着先生惯用的笔砚一起收拾过来的,当初还是先生觉得好用,令我等多置办的几个。”

“哦。”我无奈。府中家具都是一色的,起码看上去差不多,待客之故,院子房间却不少,相似物一多,谁能分得清。

“先生真不记得了?”俞儿一边接过我手中箱子,一边疑问道。

“记得……什么?”我茫然。

“……也不是甚么大事。”俞儿看我片刻,忽然倏而笑道,“先生贵人多忘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哦……贵人无奈,遭医官戏谑嘲讽,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穆炎果然夜里过来。

走的却不是窗,而是帐门。还是范孝严范将军一道过来的,只为将护卫的变更调动与我商榷一番。他们一样样与日常事务校对,确定并无妨碍,这才放心。军中不比前些日子,自有规矩严律。比如公文往来,均需通报层层关哨,不似以往,验毒正章就好。我虽不在治下,可也不好碍了他们。

我终于知道,先生府名义下,为何有近百人的公职了——明明日常所见也就那么几张面孔么。

“下官现行告退,先生还请早歇。”

“实在有劳范将军。”

“卑职惶恐。”

营帐掀起又落下,我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珍稀动物。

穆炎开始卸黑甲。

我过去帮他,手指触及冰凉朔冷的盔,忽然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摄住。

今日,这黑甲洁净如新,已然肃杀冷冽。明日,征战云涌而起,我何德何能,可以……

“累么?”穆炎抱过来,踟蹰间,微有不安道。

我摇摇头,扣紧他的手。昨夜一顿痛哭,还是慌着他了。缠紧掌中五指,举到唇边亲了亲。

穆炎如何能不明白我在想什么,无言抱紧。

呼吸不畅间,原来,自有安心。

一百二十四

中秋近了,已是八月初五。军中惯制,旬末半休,逢五而炙,所以今日营里满是肉香,中午用膳时分,将士们的嬉笑也多了些。

明日,却要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