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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87)+番外

“是。梁府做事。大夫。诊过两次脉的便是。”

“我伤了你之后,给你开药的那个四十几岁的大夫?”有些印象。医德不错。他姓汤?

“是。”

“他叫你找我?”

“是。”

穆炎越答越顺溜,我越问越受不了。

忍忍,过敏固然要紧,眼下问清楚更要紧……

“找我回去?”

“是。”

“回去做什么?”

“是……看看梁长书。”

“送他归西?”

“不是。”

“……那是?”你倒是自己说阿,靠我瞎猜要猜到何年何月。

“汤大人的意思,只有公子……只有你,劝得了。”

“……”治一个疯子,把我当神仙不成,穆炎还真给信了,“他令你出来找我,所以你出来找我了?”死士不是一生奉一个主子的么。

“……没。”

啊?

穆炎既然一心求死,那汤大夫也不可能打得过穆炎,不要告诉我那大夫有法子威胁得了他。

“那你怎么会来找我?”

“汤大人吩咐……”

吩咐和令有不一样么?

越来越糊涂了。

“……吩咐我,请公子去看一趟。”

称汤大人和用吩咐,似乎皆源于当时的身份之差。何况我和那大夫并无叫恶,穆炎没改口,也便是因为此了罢。像梁长书,也不知他怎么才改过来的。

最重要的,已经在了。

“穆炎。”我小心拍拍他手,叫他松一点,原地转过身,面对面抱了他,“就是说,你没想叫我死了?”

他身子一僵,“……死、死?”

“没事,我不是在这里么。”手和手在他腰后交握,我扣紧他,“你说……大人请公子回府一叙。”那句话,倒还记得清楚,“那大人两字,是指汤大夫了?”

“没。”

“……”不是汤大夫吩咐的么,“那,指的梁长书?”

“是。”

“……”这么着问不清楚,“汤大人怎么吩咐的,原话大略上还记得么?”

“去请皇甫公子来,他能劝得了,快,快去,快去,就说大人要见他最后一面,他不会不应的。”他一口气说出来,没什么拖泥带水,又是那种平板语气。

穆炎好记性。

三面之缘而已,其中一次我还是昏着的。那汤大夫,看人好眼力,处事好通透。

的确,不会不应。

“做什么不照原话传?你又叩又禀的,偏偏没说见最后一面。”要是他说明白了,何至于后来那般多起落。

“……”穆炎手上刚才松了些,这会又加了力,“你走了。”

一时有些不懂,想了会才明白。

——你走了。

你不要我了。

所以他缩回去了。

“你……在里面看着我走的?”心里,痛起来。

他那时,滋味不会比我好。

脑袋埋死在我肩上,他良久没答。

入目,床上被褥一片揉皱,正面纱帐,一侧斜斜垂外,一侧歪歪垂内,哪里一个乱字了得。如同往事纷纷杂杂,我实在也……没法介意他答不答了。

而后耳后传来低低的颤声,穆炎道了三个字,“听得的。”

紫笋白毫

那日大朝,我随父君听议。

那日先生照例坐在一边,喝茶,神游方外。

那日先是司农的几位报了各地各项作物情况,又将新开的,间种药物和林木的山田呈述了一遍,结尾短短几句总结。

父君面色一直舒宽,寥寥数语,点拨一番。

而后是司工的几位报了蔡境内和司农协办的水利修建、通衢铺设、钱币重铸、度量衡统一等等诸事。

负责的魏老承事,也是我母后的二伯,花白胡子一翘一翘,早忘了刚刚自己还口口声声先生持香春祭不合祖例,特特把水利之便颇得民心之类话语念了重音,朝先生那边瞟了一眼又一眼。

这是在抛媚眼么……

奈何先生捧茶端坐,兀自神游,浑然不觉。

我忍俊不禁,低头装作专心看奏事。父君面上无动静,手指忍不住却在案下敲敲坐垫,十分轻快。

听说臣子间有打赌谁奏事能不须主君重重的“先生”二字,而能将先生拉回神的。

老臣们当然不会参一把,却难免被人当作下注对象。

大概,他们自觉能打破头例,也是殊荣。

××× ×××

这日大朝快到末了,有四位年轻校尉入朝谒见。

父君特地召的。

他们黑铁锃锃,佩剑而入,一身肃杀,大厅内霎时冰寒。

父君本以为先生会警觉,毕竟先生习武数载,箭术卓越。

……起码射靶子时十分不错。

奈何候了片刻,朝上已经落针可闻声,飞鸟入而折。一干年轻臣子,连带我自己,热血沸嚣,眼中神色被煞气所激而勃发,先生还是无知无觉。

父君无奈,只得出声示意。

而后四人自报姓名职务,简短谒见。

先生面色平常,仿佛见惯,一一回礼。

下一刻又神游去了。

……叹。

接着议事,我抽空看了眼先生。

先生恰好举杯就茶。

一口抿入,唇角浮起浅浅淡淡一丝笑意。

不是礼仪周全的笑,而是怡然自得,舒心畅快的。

原来先生喜欢紫笋白毫。

说来这茶的名字还是先生起的呢。

那是高些的山头上,地势遮风朝阳的暖处,野生的茶树,早早抽出的新芽,细细制得的。

先生说,那般时节,正逢初笋冒头,笋头尖壳上尤带青紫,而茶芽带雾白微毫,故而唤了这茶紫笋白毫。

先生物欲极淡,无喜无不喜,事事走神,略略偏好这茶,虽说不嗜,也已经实在难得。

××× ×××

那日晚膳,我照例和父君同用,献宝说来给父君听。

父君果然面色舒展,笑道,今年新得的紫笋白毫不多,倒是尚有五两,勉强可作薄礼。

我年少,先生说不可多喝茶,否则会长不足身高。

我虽不信,却也……

不敢多喝。

所以倒还有一斤有余。

那日父君留宿了先生宫中,想来必会带去,故而我急急吩咐人去取了来。

父君和母后早年坎坷,我记事早,印象里他们一直是患难与共的了。

父君忙与应事,和母后之间所得温存不多,待得登基,又安内攘外,尚有两次出征出巡,待到诸事初定,母后却不久便撒手人寰。

我起初年尚幼小,难免恨父君。后来知父君辛酸,却也责怪不得。

再后来渐通人情世故,才晓得父君母后之间,相扶相助,相知相惜之外,也有隔阂猜忌。这般种种,多为身份职责所限,注定不得圆满。

母后去得不放心,父君又何尝不是遗憾诸多。

母后魏家长女,貌美音轻,贤淑能干,手腕有力之外,自小得父母长辈宠爱,也当然有女子小心性,喜精致美食,好玲珑玩物。

早年两人患难之际,无暇顾忌不说,后来母后卧榻,父君一人独支内外,也不曾有机私下用心探究母后喜好,以为馈赠。

母后过世之后,父君两妃诸侍雨露均沾,按例封赏。之外,自也从不曾见父君挂心哪个妃子喜好。

直到先生入乾自荐。

父君钦佩先生学识,结私交。

不出一月,拜先生。

而后自当建先生府。

先生喜净,眼馋城北温泉。父君本意引流,先生却嫌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直接将府邸安到了城北角。

我只得一边暗叹。

先生心思玲珑,为何却不明白,父君只不过想他住得离宫中近些,来去方便。何况先生擅水利,引流一事,他若稍稍执笔为图,安能耗费几何。

此后两年,父君有留,先生必应。父君有赠,先生必谢赏。

却再无其他。

我小心试探,先生素来喜拍我脑袋,那次尤其大力,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