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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84)+番外

“想。”先抱住他,免得他跳将起来,“只是,大概当初箭伤坏了元气,这几年,俱靠用药的。”

“你、你……他竟然……”穆炎一愣,而后身上重重一僵。

空气瞬间降温。

这回,却不是当初赶路那几天一般故意吓我的。

“别恼,听我说。”好冷……搂住他缩到被褥间,盖密实了,“前日,我也不知道你站了多久。劝习电的两番话,你听全了么?”

“不必暗自生恨,不须妄自菲薄。”穆炎轻声道,而后忽然又僵硬,“你既愿意,我……但、但是……明明……他竟……”

“穆炎。”我扣上他肩,捏捏敲敲,教他松下来,“你骂我不择手段也好,夸我不受拘束也好,那的确不是他迫我的。当初他定三日之约,给我三天时间选。要么以此取信于他,当即委以重任,托以国业。要么先为一般幕僚,慢慢确认忠心无贰,再做打算。前者不日便可着手,后者何年何月。所以我并无犹豫,托堇青相助,三天里暗地购得所需药物,以及这机关隐秘的玉。此后的,你便知道了。”

身子骤然被紧紧箍住,穆炎的力气还是大得生疼,这次我却没开口叫他放开。

一时默然。

窗外客栈后院中有虫鸣,以及给军马加夜草的声音。

我静等。

“走……走!”穆炎忽然噎声道。

“呃?”

“离乾!”声音低低,而后大起来,重复,“离……”

“穆炎,已经过去了。”拜托小声点,赶紧竖了根手指到他唇前,“我偶然间不小心露了馅。至今已第三年,其间所立所兴,昭昭明目,他已然信我,不会再有这些了。”

“可……可若是……”

“若有一日再犯,我绝不姑息,也不拖沓,和你远走。万一走不脱,便同死。如何?”

“……好!”

好字刚出口,狠狠咬上我肩。

以前从来不知他会如此,眼下被他吓了一大跳,疼得龇牙咧嘴,哭笑不得,倒吸着气,到底由着他去了。

还好他咬在骨头那里,不然我就成夜宵了。

劝他的话说得快,到这时,左肩生疼,手臂肋骨被箍得几乎断裂,胸腹空气挤压完毕,呼吸不畅,忍耐着等他回神,才忽然发觉,自己竟然这般的不负责。

乾近年的确大兴,但很多大计划刚刚开头,除我之外又无人知下一步如何,故而若现在忽然撒手,不过给乱世五雄添了个佼佼者而已。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但,人在忙乱间匆匆答的话,往往就是真相。我的确会为穆炎舍乾。虽然,我无法确定,对他而言我属于如何的角色。

不过,他既然可以为了见我,生死间博得功名,又为我弃之如敝帚,任谁都能明白,我对他很重要。

最重要就是了。

死人旧事不算,现下往后而言,最重要。

足够了。

身在异处异世,诸事诸人皆不同于往日,何必执念。难得糊涂,也是对自己的宽容。

一百零九

次日又在马车里补眠。

小睡醒来,坐着发了会呆。

有些事穆炎和我俱心中有数。

主君国务繁多,尚有后宫妃妾。我平日累于诸事,身子底子不好,也不可能吃得消夜夜春宵。杀鸡无卵可取,这种蠢事主君自然不会做。我无重无要也不会去宫里,以免和诸妃徒增嫌隙。那些女子,岂止仅仅一个女子而已,她们背后,乃是乾的一干臣子,大姓大户,乃是乾的君臣和睦,上下一心。故而除以此取信后,尚未拜先生前短短一段日子,后来便是大朝时,或有留宿了。

这般,用药次数累计不出四十。算入后来加倍份量,也止于五六十颗而已。那药又是上好不伤身的。

当年老郎中之语,我尤记得,那些晚上,穆炎也不可能忘了。只是我眼下心淡情薄,随波逐流。他眼下心存愧疚,不敢再求。

拼拼凑凑,终有旧隙。

虽说憾恨,可两人再聚,已是难得。

就这般罢。

乱世间能得如此,天命已然留情了。

“先生。”青杨转头朝车里,“前头就快到亟城了。”

“好。”赖在背后垫子上打了个哈欠,而后伸个懒腰,弯腰曲身,钻出车子。

“先生……”青杨往旁边挪挪又挪挪,腾出一大块地方让我起跳,满是莫可奈何。

习云摇摇头,小声叹了口气,习风半侧脸拿眼角朝这边瞟了一下,没有什么表情,又转了回去。习雷按着脑门哀叫,习电一把拍下习雷的手,于是两个都装作若无其事,只是俱控马朝左右两边让开几步,空出中间一大段路来。

我心里暗乐,用心看准。

拉车的马,并驾的四个,前头那匹空马。

稍吸口气,朝前跃出,不忘右手往车门侧一拍,借了把力。

一、二、三——

耶!

完美着陆。

踩了马镫,轻夹马腹,直身挺脊,小幅度甩甩头,几缕碎短鬓发随风拂往脸后。

含腹敛肩,极目远看,眺望前路,心情甚好,不由淡淡微笑。

穆炎递缰过来,唇轻抿着勾起,眉眼间笑意盈盈。

真的会笑了阿。

他昨晚发觉自己咬了什么之后,难免一顿人仰马翻。今天早膳倒没少吃,只是脸色不太妥当。

眼下这样就没事了。

“阿、阿嚏!”、

所谓乐极生悲……

奈何杨树乃天然优势林种,生命力强悍,又能成材,夏阔叶遮晒,冬落叶透阳,路边绿化防风止尘,不种这个种什么。

拎出颈子前挂的东西。

诶?

侧头去看穆炎,穆炎已然转开脸,垂首看前路,面上微露不安。

居然先斩后奏。

昨晚他被自己吓得不轻,后来上完创药缠了几圈绷带便睡了,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线换了根。麻线,不曾染色。是书册装订里,上好的用线。我记得当时一个家中藏竹简过万卷的书痴乐颠颠跑来献宝,道是有防蠹防水的数道工序,坚韧,耐年年岁岁的干湿交替,不易脆断。

那人家中田产颇厚,自己并非不事生计,不懂事故,经营得不错,故而不缺什么,亦不求什么。我便请他去书房里,他果然抱了一叠自己不曾收全的书,又乐巅巅跑回去了。

这工艺,当然大力推广。后来又有所集长,尤胜原来。

石头么,依旧。

塞塞回去。

想了想,又拎出来,塞到内衫里。

微凉,而后慢慢温凉了。

“穆炎。”

“嗯?”

“换下来的东西呢?”

他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心虚。一手在怀里摸索摸索,递过来一个小小木盒。

我抽开盒盖,里头半盒子糖,玉却不见踪迹。

“玉呢?”掂了颗含了。体温的缘故,有些化了。

那玉可以隔些温,我又是一直挂在外衫里头的,不会这么惨。

穆炎撇开头,语调平板,硬梆梆挤出两个字,“扔了。”

……他在闹别扭?

“穆炎。”我递过开了盖的盒子,“扔了就扔了。要吃么?”

他拿了颗,眼神往我颈子上溜了溜,手腕一翻,浅浅黄色的松花糖“唆”一下,隔了尺余,从低往高飞进嘴里,接着又是“咯崩”一声。

下一刻,我眼角余光看到有什么从他另一边身侧,朝远远的坡下江里落去。

大大诧异,上上下下把穆炎打量一遍。

他居然跟我说假话?

想扔了怕我真恼了,故而先藏着了,探了口风,见我不介意,所以立马处理了?

还仗着武功好,自以为我不知道。

他就不怕我这会会恼了,叫他去捞么?

穆炎被我看得不安,惴惴问,“怎么了?”

我回头扫了眼习云他们。

那四个一个个别开眼,一幅打死我也没看到的样子。

罢了罢了,还是我的侍卫呢,谁不知道你们啊,碰到这种时候,胳膊从来不往里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