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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74)+番外

而他们,戎马倥偬,不得闲心另行置办便服,常年军装,从而成全了我的算计,也是平常。

校级军官专用带纹便服的秋冬装,春夏自有色浅织薄的一套,俱是一般的半正式场合可用。若是重要的觐见等,武将自然须着盔。

另一脚也迈出来,我一时静立不知如何应对。

司军的军册名单我虽能随意翻看,甚至……起码名义上,我有权调遣所有五十万大军,但我哪有那时间去看年年的流水名单,又怎么会蠢笨到惹事上身。所以,直到主君召见,正殿一面之前,我都不知道他还活着。

而且近在咫尺。

胥将军去年秋季从蔡领麾下回雿都修整,同时训练新兵,已经近半年。

……这么说来,我今日第二次见他,他却必定不止第二次见我。

微微有些心虚。不过看他样子,背靠柱,面朝院,胸以下在阳光里,胸口以上则笼在廊影下,半垂了头,面色看不清,想来也没有什么好谴责我的。

且不说我每天和那四个人五匹马招摇过市竖立先生形象……我是说上下班上下班……

去年将军归朝,主君自然亲迎。我又怎么可能不在场。只不过主君没有出声示意应对时,我摆那做装饰就好,倒也记不起校尉们受封时,我在神游想些什么了。那般场合称呼俱不用名,一个穆字而已,常见得很,不足以引起我的警觉……我想的……应该和军务后勤有关。好像是草药大规模人工种植之事。嗯……似乎还有肉沫炒熟烘干压实,大量随军供应的问题。粮食种多了,牲畜也好养,后方米饭吃饱,出征的总该喂点荤……现在开春,不少常用药草专拨人手勒令山林树下开小田试种,应该开始下种了……至于家家户户院前种药用花草的召令,去年年前已经……

视野里忽然多出一只手。

左手。

掌心向上,五指握拳的左手。

皮肤黝黑,满是常年风霜的粗糙。指骨上无分毫皮下脂肪,指节粗大,相对也更加明显。肤色浅些的细小痕迹诸多,虎口老茧生硬。拇指下尚有一道深疤。

手背一半包在腕护里,手掌也是在腕际被护入,而后是束袖的缠腕。那小玩意皮革加布料,内有些金属细条网。保护腕关节很有效,和肘护、膝护、踝护一样,我也不清楚具体怎么打造,当初找擅医擅武的人员,由他们试制了按名册一人一套配备的。发力部位自当好好保护,对了……

拳头往前递了递。

倒也不是要打架,因为很慢。

我不明所以,正要抬头去看他,视线刚刚一动,便又移了回去。

五指并掌伸开,掌心赫然一块小小的石头。

串了条旧旧的,褪了色,近乎灰白的线。

××× ×××

我固然曾经捡了一窝小狗回家,却没有翻自家垃圾桶的经历。

眼下,便没有接。

石头还是原来样子,映在阳光里,淡淡的纹理层次分明。上面的线却已经旧了。应该也已经脆了,一扯就会断了吧。

说来,老侧什么时候对生人这么老实了……我也好几天没有去逗逗它了。

转身,朝后院去。

右手腕却被扣住。

“时……先生素喜石,下官……”他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情绪。

“诸事待兴,无暇雅兴。顽石有灵,不堪蒙尘。穆仲校若真识之,留以自行赏玩为上。”我淡道,而后抽手。

腕上桎梏一松。

下一刻,袖子却被扣住。

我继续抽,抽不动。

扯扯,扯不动。

使劲拽,拽不动。

我拉我拉我拉拉拉!

连带自己的体重也用来拔河。

……拉不动。

这衣服布料耐看之外,也同样牢实。我的力气又没有马那么大……

只是这算什么,仗着他武艺好么?

“穆仲校可是喜欢这青底白纹简绣袍?”暗压下不忿,我回身,立端正,轻声柔问。

“……”他警觉抬头,全身都戒备起来。

“仲校年轻有为,本该风流倜傥,却困于军务繁忙,常年一身墨黑。时某府中无长物,几匹布倒是有的。稍后自当令下人为仲校量身细做,奉与仲校。眼下还请仲校暂且割爱。”我微笑,如平常吩咐般下令,“松手。”

他撑了撑眼,没有答话。

我试着扯扯,还是扯不动。

顿时开始恼火,皱眉,一眼剔过去。

——你倒底要做什么?

他看着我不语不松手,我瞪着他也没话说。

一时缄默。

“先生?”远远院门外传来习风的声音,“可有不妥?”

……也不知道为何那几个小子会容他进来。

大概皮痒了,要我好好修理一番么……教他们刻印刷用的活字去。

“无甚事,同乡叙旧而已。”我扬声答了习风。

而后去抽他佩剑。

这个他倒没拦我。

剑落,手上困劲一松。

替他归了鞘。

留了块布料,我转身便走。

——下回记得随身携带匕首之类防身兼断袖。

身后起初没有动静,五六步开外后,听到低低快快的一句,

“弃也好碎也罢,只求石归旧主!”

旧主?

可笑,他的旧主,不该是梁长书么。

我径自前行,一边一字字平常音量定定清晰申明道,“我从来不是你主子,今后亦不会是。”

不停不顿,亦不曾回头。

九十七

老侧原本甩着尾巴在槽边悠闲吃草,我一进院子,它耳廓一侧,听到脚步声,立马抬头转身。一见到是我,口里还叼着束饲料,四个蹄子哒哒响,一溜小跑,跑到棚下,钻进拉磨的套子,抖抖好,一本正经开始绕着磨台转圈。

这家伙今天怎么这么老实?

“老侧,你又在偷懒——”俞儿的声音忽然顿住,“诶?”

“它怎么了?”我看着老侧兢兢业业磨面,越看越觉得诡异。

我还不知道它么,成精了的老驴一只。大错从来不犯,小便宜不断占。当初我用它代步,根本没有机会用鞭子抽它,偶尔甩个响鞭诈唬它已经足够。后来住到府里,它的活计,除了不雨雪刮风的日子俞儿去挑买内府七个人的食材时跟着拉拉小货车,再就是偶尔磨点面粉药粉了。买菜时候它顺路没少偷吃人家的摊子上的白菜。偏偏那些卖菜的本就爽朗,见了先生府的驴子更大方,搞得……

不提也罢。

“叶侧将和两位仲校来后院帮叶三公子捉小虫儿,逗了逗它,它踢了人了。”俞儿也颇觉困扰,“所以罚它今日把这袋米磨完。”

老侧两个耳朵耷拉了一下。

“……”这傻驴犯的什么事那,那叶耿也真是够了,“算了,今晚的白菜不给它了,给点干草好了。磨米就不用了。”

驴子干活太多会损寿。

老侧竖起一只耳朵,顿了片刻,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干活比没白菜惨,又竖起另一只,钻出套子,一溜小跑跑到太阳底下晒暖去了。

这就算是接受了改判了。

“老侧你就仗着先生做靠山撅蹄子吧你。”俞儿上去收拾了磨完的,一手簸箕端了,拎起没有磨的大半袋,“话说回来,只要你没踢先生,也没把人踢到我医不了的地步,也就随你了。那武将都是五大三粗常年习武的,能被你这头老驴踢到也是活该。”

老侧把头搁到两条前腿之间,耷拉下耳朵,短短叫唤了一声。

“你委屈什么呀!”俞儿朝前头去,“几颗白菜把我们大乾的国柱踹个够,那可是我这一等医官,都想做的便宜买卖呢!”

我没吱声。

八成是叶耿又去找过了俞儿,惹烦她了。当初和裘隽打对手的是叶耿,我万事刚开头,正累得不堪,加上不得清净,俞儿怕我真恼大了,稍施美人计。却不料早年叶耿重伤曾得俞儿相照料,俞儿医的人比吃的饭还多,早不记得了。叶耿却一意要以身相许。恰好叶柏年少心思简单,被他家父兄姊姊引到局里。于是我依旧不得清净,俞儿也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