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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60)+番外

“皇甫之意?”

“到了东平班师回朝日,梁国使诈,顺路拾惠,名正言顺。”

“这……”寺御沉吟。

这事多了去了。

朝堂进退,沙场往来,寺御君俱是熟谙的,但国与国之间的纷争由头,就不是他的长处了。

也不用寺御君示意,成冉汤烷出门而去,不会会,成冉回来,在门口示意可以继续,而后往院中走了一段,守在那不动了。

想来那个汤烷正在后屋顶趴着。

“梁长书梁大人如何?”我看了眼身旁穆炎,他正襟危坐,那个叫严肃那,回头,笑问寺御。

“本姓王,生来即与梁国荣辱一体。”寺御君同看了眼穆炎,微微一笑,“皇甫怎么不问问寺御如何?”

“无妨,寺御若要易主,时临同去就是。只是寺御君切切记得,帮时临把这个敲昏打包,一同带走。”寺御如此内心桀骜,外表声色不动的人,主昏而无能,不是不可能易的。但朋友一旦认定,若不遭背叛,却是会一生相护。

他在我落难时示的好,以他的胸襟,相处得当,往后与他齐平时,更无可忧。

“……”寺御君入鬓剑眉连跳三下,无语。

“时临孱弱,打不过他。”我补充说明了句,看看穆炎脸色微有局促,倒还尚好,也就没有叫他自便。

——反正要紧消息他总是得去回报的,这里听得也清楚。

转向寺御君,正经道,“时临以为,东平若败,则梁年前无可忧。东平若惨胜,则梁三五年无忧。东平若大胜,则梁立有兵临城下。”

“东平败,则中尉难免挟仇相报。”寺御君接口,“东平惨胜,则两国俱无力取梁。东平大胜……”

他住了口,面色肃然起来。

“正是。”

“兵出无名。”

“造一个再容易不过。”我摇摇头,“除粮草之失外,平与梁可有姻亲?可有互质?可有通商?可有相盟?”

“……”

“妃妾之失、人质之失、财帛之失、盟约之背,俱可发兵,名正言顺。”

“确有……”寺御君蹙眉,低低开口了两个字,也不知道有的什么。

“东平临海,无后顾之忧。此番出兵二十万,左右两路。境内尚有扎驻,数目时临不详。”我看看自己的掌,稍事把玩手指,无奈淡笑,“伐兵谋城之事,实则无关礼教,但看强弱而已。”

但看各路人马手中筹码,时势运用。

“此番……甚是险要。”寺御君直身离开椅子靠背,忽然想起一截来,郑重称呼了我姓名,问,“时临胸中了了,入幕梁大人,为何只字不说,倒是与寺御提及?”

“梁、长、书?”我冷冷一笑,轻轻一眯眼,收去眼中凛然,“旧事在前,入幕亦乃被逼所至,此人仅可为吾盟,不可为吾友。”

“寺御甚幸。”寺御君眼中笑意一盛,而后问,“盟?”

——这人……抓关键词的本事真是一等一的好。

“时临无国无乡,梁若不负时临,时临当不负梁。”比起梁长书,自然是向寺御君摊牌来得好。更安全,也更有利。且不论他与广湖之间倒底如何过往,但他以时临为时临,为友为同,是的确的。

“今后有皇甫公子同事一主,寺御悠乐哉。”

“得遇寺御,时临此生大幸。”错错错,你不会闲下来,相反只能更忙。

七十八

午后,辞了寺御君,马车往梁府走。

康羽过来传信,说是,梁大人已经着手巧的木匠按那些图纸把各色水车的小模型赶出来了,各地责事的也已经到了领了仿图细细研看了,只等我回去好好解说了构造和注意事项,他们因地制宜,便要去开工了。

毕竟,实地操作我帮不了什么。

和穆炎对坐在马车里,静静看他一会,抱了个垫子靠了个垫子,旁边还倚了个,我转头去看窗外尚未入城的辽阔原野上,仲秋的景色。

穆炎微垂头,散散的额发时不时稍动一下,还是局促的,不过比起早上好了些,起码偶尔会瞄瞄我了。但是比起昨日在溪滩岸边的时候,显然不一样。

其实我……并非没法子安慰他,只是看他这模样好玩,舍不得。

太少太少见了。

他的确需要一些具有冲击力的事情来打破过往一色的黑沉沉。

我不介意再提供多一些。

回到院子里已近暮色。

吩咐梅蕊桃青康羽去备水,而后传膳,我转头对穆炎道,“你去吧。”

穆炎愕然了一瞬。

“你主子那里,该报的,你去报了吧。”

当初的事,想来不是不痛的,说来也不是不气的。有些事我在尽力争取,却不意味不介意了。所以,我不会在这种时候用梁大人称呼梁长书。

你、主、子……

你、那、个、浑、蛋、主、子……

“……”穆炎没答。

“去吧。”想想他要一五一十复述那些话,想想他当初用我教的字写的给梁长书的报信条,也不知道那集子上哪里可以有接头,还是有人定期进山,或者半夜他点过我睡穴……

顿觉无比倦怠,垂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地,对胡乱猜了一通的事也没有好奇心追究,挥挥手催他,“我宁愿你现在去了回来,也不要你半夜好好的觉不睡,趁着我歇了跑去又跑来。”

却半天没有动静。

眼里余光知道穆炎还是扎在那里,算算他在耽搁下去,回来吃饭便要晚了,正抬头再催上一句,入眼却是灰白。

穆炎神色惶惶然,张张嘴,合合唇,面上血色褪尽,皮肤黑的缘故,不是惨青不是苍白,而是深灰的惨白。

心里一痛。

眼看得梅蕊桃青入了院门朝厅里回来,忙忙起身扯了穆炎进了内室,放下帘子连带帘后的门也阖上,拨上木栓,将他摁在一边墙上,整个人贴过去,抬头看定他,“穆炎。”

“……在。”他两臂肘顶在后面墙上,紧在身侧,又把脸转到一边去了。

“你听我说……”我闭闭眼,竭力风轻云淡些,也顾不得去转过他脸来,“那事,我不是不在意的。可论起来,错不在你。何况你……”

——何况你又吃了那么多苦头。

穆炎的喉结艰涩地滑动了下。

“穆炎,我……”我不是不怪你的,“我不恨你,不是恨过了,是没有恨过,因为虽是你……可追根究底,冤有头债有主,终究不是你的错……你明白吗?”

“……真的……不恨么?”穆炎仰了些脸,竭力避开我。

“问得好。”我咬着牙赞了一句,大大无奈,居然敢不信,在他脖子上紧绷着的线条上浅浅啄了口,“问得好!哪有恨你还碰你的要你的……穆炎你怎么想事的?”

“可……”穆炎看看我一眼,又别开头去了,“可……”

“以后没这种事了,穆炎。”抓着他手臂扳着他肩,踮起些脚,盯着他,“以前我不晓得你主子还在你背后,才叫他得手了的。以后我心里明明白白,他再想占便宜……我会叫他自己先割下块肉来!”

——最后这句,其实不是对着穆炎说的。

穆炎沉默了会,垂下头来,缓缓细细地吐出一口气。

……就这么信我无所不能么……

“对你,我心里有气……我不过是个人,不恨归不恨,气总是有的……你早去早回,什么时候伤好了,让我刁难几次,等我觉得够了,出完气,那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以后就不提了,好不好?”

穆炎转回头看了我好一会。

“好。”

我点点头,松开他。

穆炎撑起身,慢慢走过去拨开门栓,开门前又回头看了看。

我浅浅笑笑,“早去早回。”

——总有一天,我叫你有回无去。

梅蕊桃青进来布浴汤。

我看着屋角屏风后的袅袅雾气微微出神。

有些事我还不敢问穆炎。比如当初他……他和我的情事,是不是也归功于梁长书一句去事枕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