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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23)+番外

还好穆炎没松手,否则,铁定摔了。

只是,这是怎么了?我真的得了打摆子么?

疟疾的症状是这般的么?

我一直驱了蚊的……

却真的觉得冷。

浑身都冷。

……冷?

这天气,擦干捂捂就好了罢?

“穆炎,帮我拿个巾子。还有,替我把被子抖开罢。”

“是,公子。”

三十四

“刚才,伤到了么?”

“回公子,没有。”屏风外传来的声音一贯无起伏的调子。

“想想也不可能。”我悄悄嘀咕,套上内衫。

却抖得打不好结。

盯着弹钢琴的手指半晌,放弃,胡乱挽了衣带,起身挪到床边。

脚下有些轻飘飘的,好像重心在脑袋上似的,总觉得踩不到着力处。

“公子,粥?”

我跌坐到床沿,摇摇头。

没胃口。

“公子,发?”穆炎放下手里的盏,取了跟干巾子,照旧问了等回答。

点点头,抱被而坐,由着他细细擦。

“宣纶他,究竟怎么伤的?”穆炎沾着床沿坐了,我靠在他侧身,慢慢攒够了准备,开口问。

“昌弄君存意已久,此番有要事成议,借而开口,大人允了。”

好一项定金!

不知我有没有听错,穆炎言语间似乎理所当然。

“宣纶不从?”

若是我能在席上……自然劝他。熬过去就好,难不成还、还替那混蛋守身殉节?!

至于之后……

大不了为他入幕梁王,以我的全部筹码,梁长书也好,昌弄君也好,决不可能为了个宣纶和我翻脸。如此,便能护住他。而后,时间长了,不管有过什么,也就慢慢好了。

“没。”

“那?!”

“昌弄君素好针索,大人则向来宽善,宣公子慌惧了。”

我听得气极,冷冷哼了一声,“莫非你的意思,梁长书这般的,竟然是大大的好人了么?”

背后的身体一僵,“属下不敢。”

若不是我尚靠在他身上,恐怕又是跪了。

“穆炎,我不是恼你责你什么。”叹口气,侧转了身面对着他,恨道,“可你要明白,梁长书存心夺了宣纶身子心意,却自始至终没有真心,是为不情。身为同床之人却相叛,是为不忠。身为主子却卖人取利,是为不义。明知那昌弄君有癖,依旧将宣纶推入狼口,是为不仁。议定要事竟须借助自家公子去做那皮肉生意,是为无能,兼是无信可立。如此不忠不义,不情不仁,无能无信之辈,梁……”

梁国却一贯任人唯亲,倚重他为肱骨。梁,弹丸小国,地理上又是这般尴尬的位置,如此,绝无多长的未来可言。

说得太多,又是一阵咳嗽。

这番平息下来花的功夫,实在不菲。好不容易呼吸通畅了,我一时也不敢再开口。

“公子。”穆炎替我顺完背,看看平息下来,举了杯水凑到我唇边,“歇罢。”

就着穆炎的手喝了些水,我微微苦笑。

现在这模样,就算不想歇,又能如何。

实在是没有力气管穆炎是否听懂了。

其实,扪心自问,我明白自己这番对梁长书的评价,肯定有偏颇之处,而且大概还不少。但他如此轻易糟蹋人,不得士心,却是肯定的。

而历史上的乱世也好,盛世也好,地理物力固然是重要,追究到底,其实皆是条件,端看时势如何运用之。最终,总是归入人心二字之中。

尤其,在这么一个人口为第一资源的世间。

团身缩在被窝里。

冷。

手脚,摸摸都完好。

却感觉不到。

对着膝盖呵口气。

气是暖的,膝盖是冰的。

冷,为什么,如此的锦被暖褥,还是觉得冷?

实在是……

“穆炎……”

从床边探出头去,我低低唤。

“在。”地铺上那人坐起身。

“……你上来,好不好?”

我知道这样很自私,很仗势欺人,我知道我冷他也会冷,可是……

“是。”穆炎起身,而后开始解余下的衣衫。

就知道!

“停!”头埋进被中,手臂举出,重重挥了个STOP的手势,“穆炎,我……那个,你借我暖暖?”

钻出脑袋,隔着屏风看他,只见到一个黑黑的人影。

讪讪,讷讷。

“我实在,嗯,冷得很……”

好暖和啊。

迷迷糊糊陷入黑甜乡前,记起挂心的事,道,“早上记得早些叫我起来,去送了宣纶罢。”

“公子,大夫嘱了,须静养。”

“送了他就回来。”

“……”穆炎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应。

这便算是抗议了。

“这府里,他留着伤心。”

“是。”

是是是,是——

暗叹一口气。

“穆炎,我讨了你,不是为了当那什么主子,也不是为了占着你身子做什么。”对上他眼,“只是因为,那晚你差点没命,这造的孽,论起来,我也有一份,断断脱不了干系。”

“公子并无知觉。”

“我知道。”居然会替我辩护么,还是自觉自己的生死不值他人上心呢,“可,一者,你人是我伤的。再者,我像那广湖,梁长书和他不知有什么旧日纠葛,偏偏你我又有那番肌肤之亲,这三番加一块,我若不讨了你,梁长书不会留你命在。如此,难不成,你想要我看着你死么?”

穆炎沉默了良久,摇了一下头。

“所以,往后,你我便是相依为命了。”我微微一笑,叹,而后道,“我不强求你改什么,不过,你试试,把我当兄弟?”

“……是。”

虽然迟疑犹豫,这却是我听到过的最动听的“是”了。

希望也是最后几声之一。

于是安心,正睡去,听得一个极低的声音问,“兄弟?”

心下一愕,而后一痛。

他的过往里,竟然没有这个概念。

“有饭一起吃,有架一起打。”我道,想了想补充了句,“老婆各自娶。”

“……”穆炎没了声响。

趁他思考问题,再偷偷挪着凑过去一寸。

内疚。

而后被温热的体温带来的舒适蒸去。

……恩,那个,就这一次。

我保证。

三十五

小小的马车颠簸着,一路往东南。

司弦司墨俱着了白衣,没有簪发,束了白线。

好好的两个僮子,不几日,脸瘦了,眼下也有了影。

指上有些痛。

那日唱给宣纶听,不曾用甲,两手多少都有伤到了。只是亏了词曲简单,我又只是拨来辅着清唱,才没有到十指尽裂的境地。

今早起来时,穆炎找了些药给我用了。此刻,凉凉的一丝丝渗进隐隐暗暗的痛里,是我全身上下唯一知觉鲜明的地方。

宣纶选的河,离梁府十多里。不宽,水却很湍急。

跪到河边平坦的枯草地皮上,插上一柱香,躬身相送。

此间的礼节我并不熟悉,只知道不是太繁复。想来宣纶也不会介意的。

直腰坐起,看着司墨司弦沉默着,将那灰白的碎粉一把把撒入水里。风带了它们,很快没入浪花里。偶尔风吹得急了一阵,便有几末轻扬到高处,不知落向了何方。

也看着淡淡一缕青色细烟柔柔袅袅升起,离开香柱不几寸,便被风扯散洒落在各处,就这么,渺去了踪迹。

两个僮子这两天时间,已经悲得无泪可流,嗓子也哑了。

我么……

摸摸脸颊,却是干的。

穆炎跪坐到我侧后。

我扭头看看他,另取了柱香引燃了递给他。

穆炎接了,而后一样插了。

一分分落下的香灰,慢慢埋过了插在泥里的香脚。闪闪的小小火头,在风力最后挣扎着闪了几闪,熄了去。

香,燃尽了。

司弦司墨收拾了东西,站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