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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110)+番外

明明那人手无缚鸡之力,他虽重伤,也能解决的,偏偏他就是觉得,危险。

而后那人和他谈买卖,竟然还敢握着他腕子往外推。

再后来,那人把他密实藏了。

居然还……好生照料。

那些吃的,旁人也许恶心,他们这样的,却是懂的。

都是荒地里能找来续命的好东西。

没想到那人也知道。

而且还弄得干干净净。

反倒麻雀,每次都不开膛破肚,直接烧熟了的。

那人住的地方很多赶虫子的草晾着。

每天一半时间劈柴,还有一半,不知在屋子里起身伏身搞些什么。

那人哼很奇怪的方言歌,不过倒也不难听,起码不至于惊了他,扰了他调息。

和溪水的声音差不多,里头也分快一些慢一些的。

那人把自己弄得发烧,而后托人买了酒。

给他用。

那人自己却是狠狠折腾了一下午,又结结实实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脚步虚虚地,又去劈柴了。

那人替他换便溲的桶子。

一天早晚两次递给他绞好的帕子擦,拿瓢舀水给他漱口。

头一晚他熬得艰难,隐隐约约知道那人过来,他本已准备好那人动他怀里东西他就拼了。

那人却是给他擦四肢。

不碰脉门,手不过肩,腿不过膝上一尺,也没有碰他面具。

他想,他真的是撞了回好运气了。

那人没有问他任何背景有关的事,也没有偷偷探看。

那人每次送东西过来,都会先出声示意,虽说他其实早就能察觉。

所以,用不着杀掉那人。

他依约帮那人办事。

仆契女子的卖身契他随手扔自己点的大火里了,半打多男宠的契他带了出来。

那人翻看了一下,抽了其中一张。

他把剩下的当引火点了柴房,回头正看到那人点了那张契。

手指稳稳捏着一角,看着火苗舔上来,眼神专注,眉宇舒展,嘴角勾了极浅的一抹笑,唇轻抿出一条极有力而流畅的线条。

他便愣住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的神色。

主子固然出色,偶尔被勒令抬头,所见的谈笑风生,不动声色,都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可以比拟的。

可看那人,那神色……

明明目光不是锐利如芒,明明脸上有疤,明明……

可只令他觉得好像,这世间,没有什么能瞒过那人似的。

火快烧到那人手指的时候,那人旋身扬臂,把那一角卖身契高高一挥扔到空中。

火苗小了一下,而后,乍然暴涨,吞没了剩下的那点布料。

一切在空中化作灰烬,被一阵风卷走了。

那人带笑回头,唤他上路。

刚开始赶路。

那人问他的名字。

他自然回答不出来。

被那人取笑。

他逼出点杀气,他早就发现那人怕冷。

那人缩缩脖子耍够了他,替他取了个。

那人以为是暂时称呼。

他却记住了这生平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姓名。

赶了半天路。

他和那人在茶摊用午膳。

那人叫了凉茶馒头,点了萝卜腌肉。

而后把菜对半均匀分到两个碟子里,推了一个给他。

他面前那碟,不少是肥的。

那人自己的,却只有瘦的。

那人很理所当然的样子。

他愣了愣,知道自己的脉搏乱了一拍。

一下午间山路。

他听身后的呼吸,知道那人根本已经不行了。

看看天色,算算任务日子,他决定提早休息。

等把那人送到,他自己可以赶快些。

烤东西吃的时候,那人巴巴过来。

他不明白自己被那人看中了什么。

那人却是要他去旁边几十米处挖一些草药。

他当然知道那人的脚怎么了。

那些伤在他们这样的身上,不算什么。

对一般人而言,却是难忍的。

他去挖了。

这一挖就不可收拾。

第二天路上,那人走着走着就会巴巴过来。

要这个的叶子,那个的种子,那个的树皮,那个的嫩茎……

那人叫他去摘,说,自己继续往前走,反正他走得快,摘了赶上去,所以也算不得耽误走路。

他想不出理由说不,就去了。

而后,烤东西吃的时候,才发现那些竟然都是很有用的。

他不懂那些,不过那人弄熟的东西……

的确比他好吃。

——咕噜噜。

身体碰撞,甬道被进出的暧昧声音里,他听到自己的肚子叫了。

他饿了。

那人这一回动的时间长了点。

发丝垂落,拂在他肩上,脸侧。

细细软软的。

他想起自己偷偷把那只大的山鸡换了那只小了些的。

那只味道真的很好。

他换的时候,那人躺在旁边,累乏了,睡得一点也不知道。头发有些散了,也是这么细细软软的一丝丝。

那人安静了下来。

伏在他身上,睡着了。

虽说是任务,是主子的命令……

这一夜,也可以算是他和那人的……了罢?

那人以后,不知道会不会记得,有人帮他放过火,偷过卖身契,挖过三七,摘过好几种植物的茎叶种子。

还换过他的山鸡。

和他有一夜。

那时,把那人送到,他抄直路过山去。

回头,正看到那人被一大群小孩拥着出来。

不知为什么,就停了会。

而后,那人慌慌张张回头看,找不到,神色失望。

是在找他么……

天快要亮了。

他慢慢昏沉过去。

那人会记得他了。

会记得他了。

那人……

记得……

他。

番外 三年五载一两秋

他记得那人说,三年后攒够银子就能给他讨媳妇。

他不是很明白媳妇两个字的意味。

——女子,会生孩子的,嫁了人的。

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他还记得那人跟他要心法学。

死士的心法,狠辣。

那人连一只山鸡都不曾杀过,这般的性子,怎么学。

镇子城里的武馆,本门心法外人很难得传。

那人嘀嘀咕咕说,为了本破心法磕头入门,三年五年才有可能传授,还是不要了。

他起身,摘了那盏灯笼,点了,放在矮床前的地上。

而后静静坐着,看着那人。

他拿身子挡了光线,那人睡得安稳,什么也不知道。

瞒不了了。

天亮的时候,就会都知道了。

他以前想,那天到的时候,那人大概会生气吧。

他跟在那人身边,那人什么也没有瞒他,骂他主子的时候,那么理直气壮,咬牙切齿。

那人那些时候,明明恨得很,却竟然,没有什么集市上常听到的粗口。

他开始的时候觉得,有一天被那人这么骂,也不算太倒霉。

起码,不怎么难听。

现在想来……

宁愿被那人狠狠诅咒。

不得好死也好,天打雷劈也罢。

他想起了那段树干。

那树,便是被雷劈的。残干,他亲手砍的。

劈成那样子,再烧死,也是好的。

好过被那人冷冷淡淡几个字定论,而后抛却脑后。

无情、无心、不忠、不义。

他知道自己全占了。

那人在树干上种出来的蘑菇,煮了鸡,晚饭刚刚落进他肚子里。

头一次,他发觉,身体腰腹之中,有什么,硬硬的,一块块的,无法消化。

地上月影一分分地移。

他看着那人。

他这一年的命,本来就是那人捡来的。

还给好好护了,宠着溺着,里里外外换出来了。

没错,虽说那人力气没他大,做事没他麻利,可偏偏,是那人护的他,宠的他。

那人说过,他在他心里。

那人也说过,仇人是要扔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