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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狼记(53)

任何方穿着布袋似的衣服,隔着层细紧的棉布,拈起了一把薄刃。

屋子外,瓦上,天蓝云舒,城里升起了袅袅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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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梁下,五层白色净布下。

任何方将手里一根木签扔到一旁盘子里,接过一根刚刚吹熄的木签,三刀削了炭火外层,将红尖尖在一个极细的血管上一点。

几不可闻的"滋--"一声。

"予儿,你的身体里,又止了五处细脉的出血。"任何方的嗓音平静有力。

躺着的少年箍紧身下的被单。特殊的麻药仓促配制,少了一味引子,时间又过去了太久,部分痛觉回来了。

他盯着上头的白布,眼睛张了一张,眸子里亮出一星光芒。

一个同样只露出双眼的家仆递过下一根。

屋子外,瓦上,天黑星稀,月已上快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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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儿他?"白袤开见任何方神色疲惫而轻松地出来,松了口气,顿时觉得身上骨头一根根都被抽光,人也软了。

"他很顽强。"任何方赞许,"只是会留个疤。"

白袤开释然而笑,疤痕而已,再狰狞再恐怖,也是活人身上的特有。任何方如此说,便是没有残疾之类的不良遗留了。心下一松,也不多说什么,朝任何方点点头,换了衣服进去看儿子。

也是予儿命大,好巧不巧任何方出门没一会会出了这么一事。若是再晚上几个时辰,或者任何方一行快马加鞭而去,那才是真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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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我不该胡乱论道。"

"予儿?"白袤开正替予儿拨开粘在脸颊上几缕汗湿的发,心下庆幸感叹不提,不料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人人都说父亲治民有方,文武双全。他们不知道,父亲也很寂寞。"九岁的男孩看向自己从小崇敬的父亲,说此话的神情宛如成人,"他虽琴棋诗画一样不精,怕冷怕热,懒散又嘴馋,但他可以和父亲看到一样的东西,所以父亲喜欢他吧?"

白袤开眼里露出一抹温柔,轻轻摸着予儿的头,没有否认。

一样不精......这话听起来不给面子,其实还是算委婉的了。那个人,除了棋,剩下的三样,根本一窍不通。

"父亲,他会武,擅医,能很好地护住自己。"

所以父亲不必顾虑太多。

"父亲,孩儿以后能遇到这样的吗?"

能吗能吗?

"父亲,他救了你的予儿,于情于礼,你该谢谢他的。"

去吧去吧。

"父......"

白袤开低头看着抗不过药力和失血,疼痛和疲惫数重的袭击,沉沉睡去的儿子,摸摸他有些烫的额头,微微笑了下。

怪不得这么多嘴。

俯身弯腰抱了抱予儿,怕压到他伤口,只是虚虚触了触,而后,白袤开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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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方紧紧绷着神经忙碌了这么几个时辰,十分乏累。任鑫替他备了晚膳,他一样样慢慢填入肚中,根本不知道什么滋味,只心道,盘盏空了就好了。

吃完草草洗漱,便准备睡了。

却听得厅里有人来访。

任何方心里一拎,暗道莫非那老小子出了什么问题,顿时睡意全跑,匆匆披了件外袍出来。

"予儿他怎么了?"

白袤开还没有看到任何方,先已经听到了声音。而后,眼见得一个未及弱冠,面貌平凡无奇的少年胡乱穿了外衣急急忙忙出来,心里一愣,脱口而出,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任何方一愕,随即了然,当下松下神来。懒懒打了个哈欠就近坐下。

既然不是病人有问题,那就什么都好说。

他和白袤开相处甚好,此番慌乱里露了脸,也不怎么在意,反正那面具只是为了有备无患。他这张脸,靠那些手工绘像,要通缉还真不容易。若是万一有一天要防白袤开,大不了易容,而后跑得远些就是了。

"过了年便十五。"任何方道,随手去摸茶壶,一边紧接着又是一个哈欠。

白袤开噎了噎,平时任何方虽有些懒散,却透着老成,总觉得早过了弱冠,再参看身量,想想则大概早经沧桑,有些老成,应该在二十左右。此时得了这么个答案,顿时无语。看他困意明显,明知自己最好告退,偏偏舍不得,只替他翻了个杯子倒了杯茶递到他手边。

堂堂齐瑞王,哪里有多少机会做这般的事情,一时居然有些手忙脚乱。

就了口凉凉的茶,任何方清醒了几分,询问地看了白袤开一眼,倒也没有赶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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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就放了人进去了?"外头,任鑫朝任何方这边张望了下,不满道,皱眉看看任森,"公子歇下了那。"

"公子没赶人。"任森答,面上照旧没有神情,而后自顾自回屋了。

任鑫无语。

任骉出了自己房间,走过来,回头看了眼任森的背影,朝任鑫道,"该我守了,鑫哥你也忙乏了,先睡去吧。"

任鑫张望了下里头两个的情况,颇有些不放心。

"若耽搁久了,我会进去送茶。"

这话的意思,就是若那齐瑞王唠叨得太晚了碍了公子睡觉,我会去赶人。

点点头,任鑫勉强觉得可以了,一步三摇头地转身回房了。

山水尽点石非玉 六

"任鑫,你们三个先送小雨回去吧。"任何方翻着一本册子,道,"时间足够,路上可以走得缓些。"

"公子呢?"任鑫不放心地问。

"我稍多耽搁十几日,替小王爷再换副方子。"

任鑫找不出错处来,可总觉得不妥,连连朝任骉任森两个打眼色。

在他眼里,王府的仆下都是粗手粗脚的外人,他怎么可能放着他家公子,身边连个伺候的都没有,一人在此逗留。

却忘记了早年做买卖的时候,任何方一人独走了那么多地方,龙潭虎穴,都已经逛过了。

任骉接了任鑫的示意,又看了眼任何方身后,窗边的任森,开口道,"公子,留了森哥在这边吧。如此,两头都有熟通药理的人,一边好顾着应兄弟的身子,一边也好替公子打打下手。"末了,作了个鬼脸,"只怪我学艺不精,于岐黄上头,最是见怕了。"

"也好,只是路上记得小心。"任何方点点头应了,而后诧异地看了任骉一眼,道,"没想到你也有粗中有细的时候。"又接道,"这般就足够了,适可而止,莫要像任鑫那般婆婆妈妈就好。"

"公--子--"任鑫委屈,心道我还不是被你们逼出来的,公子嫌婢女麻烦,懒得从头调教,这平日里的琐事,能没有人管么。

任森没有作声,只是看了任骉一眼,目光驻留的时间有些长。任骉如常般神色。任森沉吟了半晌,也就挪开了眼。

"夸你呢。"任何方见任鑫恼了,略略愧疚,拍拍他肩道,"你煲得一手好汤,以后谁家姑娘嫁了你,可是几世修来的好福气。"

适逢应小雨推门进来,闻言骇然,惊道,"那还不和我一样被他灌得大了肚子?!"

室内一静,任骉一口茶水喷出来,正朝着任何方。任何方捧腹大笑,一边尤不忘一退一闪,躲开了任骉那口茶。

他身后,任森闷笑得软了身子。

谁曾想到,应少侠会怕汤药怕到这般境地。

任鑫一指点着应小雨,"你--你......"

你了半天,却不见下文。

应小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想了想,无话可解,于是绕着任鑫,远远贴着墙,走到离任鑫最远的屋角规规矩矩坐了,一语不发。

任何方笑得腿软,扶了椅背,还是稳不住,往后一跌。

任森靠墙立着,此时稍前探些揽了他腰接了他,由着任何方靠在自己身上,而后道,"鑫哥,要不我和你换换?"

"别别别,任鑫少了你们几个可以唠叨,还不全冲我来。"任何方朝任鑫拱供手,作投降状,"还是你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