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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狼记(42)

可能是师父的关系。虽然,他教自己武艺是念在旧交之情,也让自己立了重誓,若非生死关头,若非他人首先刀剑相向,不得动手。

不过同时,他清楚,只为任何方一个,他也会这么做,这就够了。

是为恩。

却又不仅仅为了自己捡回来的一条命。

他,甘心如此。

他身后,铁甲丛中,奔出一个尉官,于阵前丈许处立定,张开双手所捧的官文大声念道,"镇西大帅中营令:八月十五,凤栖坡,聚众百数,携禁利,掘龙脉。是为外患压境,西陲危难之际,兹等结党生事,按律重惩。着,步长将军,拨,链锁营重甲三千,铁矢营长翎五千,原地尽数正法,不得有遗!"

同时,那个锦衣青年的随从,并指成掌,朝前勾腕。

随这小幅度而干脆劲练的手势,令官的旗语划出,校尉们齐齐沉喝,"半月!"

上箭张弦之声,和铁甲的金属摩擦之声一起,不徐不急,连绵不绝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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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淳于苍眼中依旧朗朗的坦荡笑意,任何方眼里寒冻如潮般化去。

--不错,机缘巧合,中毒而不发,本是幸事,却被外头这青年轻轻一句挑拨离间......

可这些都不如眼前这般的笑意重要。

不如紧紧困住自己的任森重要,不如替自己架开了那些刀剑的任鑫任骉重要。

和拔剑时同样无声无息地,任何方轻推剑柄,归其入鞘,拍拍任森箍得他生疼的手臂,示意已经无碍。

任森猛然醒觉自己做了什么,动作顿时僵硬,放开,跌坐到一旁,瞄了一眼任何方恢复如常了的眼神,悄悄呼出两口气。

"速退。"任何方略侧过头叮嘱了任鑫他们三个短短两字,而后掠了出去。

任鑫他们三个连互看一眼示意都不需,用最快的速度赶向洞内。

这洞有曲折高低,而且从头到尾一直不宽,往后走,可以借地势避开箭雨。

若是进洞,箭阵施展不开,几人几十人的齐发,自然可以轻易拨打开去。至于几个铁甲并排推进,于拳脚刀剑暗器一流好手众多的武林众人而言,并不如弓弩阵可怕。

寒家王家家主,双环刀掌门,平空寺庙主持等人,也是因意识到这一点,才作出果断的反应。

一时,不宽的洞内,挤挤攘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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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外,那随从缓缓平抬了右掌。

"满--!"

任何方抢到淳于苍身边。

千百张铁弦几乎同时崩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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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手斩下。

"破!"

带了淳于苍,任何方掠回洞内,平平贴上洞顶。

万箭齐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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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的洞顶,上凹,并且处处不平,如此......

淳于苍眼睛一亮,不由在心里为任何方叫好。

不需言语,他们彼此便知对方之意。

淳于苍紧紧巧扣住凹凸之处,尽可能多支些力。任何方施展师门所传轻功的游字决和粘字决,身如壁虎,左手借力给淳于苍,右手连鞘持剑,在两人身前舞成乌光一片。

第一阵箭雨势如破竹,密如蝗群,所及之处呼痛悲鸣,金石相撞,密密不绝。

拨打开十几支可能祸及他们的,任何方携淳于苍继续往里疾疾速退。

他们里面的,这一波箭雨下来,却没有那么好运了。

死的死,伤的伤,为数不少。这死伤里,倒有一大半,是惊惶所致的不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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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

"满--!"

"破!"

洞外数千铁翎再次满天袭来,洞内众人退了十几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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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

"满--!"

"破!"

又是一波凌厉的飞翔,带着死亡的破空低啸。

原本走在最末的人早已出了射程。只是惊魂不定,他们尤在往里跑。倒也正是如此,不至于阻了后面的人。

他们身后,是疯狂的嘶吼,是悲凄的呼叫,是低沉的诀别,也是冷静的喝令。

再往外,是遍地殷红--那是同门子弟,乃至萍水之交的生死之谊,也有平素所谓知己,金兰之拜的临难倒戈。

生死一际间,浮华褪,真金现。

明月青松於菟逢 五

第四轮箭雨下时,凡尚有一口气的,都已经退到了安全地带。

洞外之人看样子也明白没有便宜可占,暂时没了动静。

淳于苍向任何方侧摆头,挑挑眉毛示意。

任何方了然点头,旋身架起淳于苍,挟着他,背贴到洞壁凹处。

洞内,上药的上药,劝惊的劝惊,悲泣的悲泣,安排子弟安顿的安顿,原本忙乱异常,见得抢了淳于苍回来,眼前却又如此举动,一时惊诧讶异,反而因不知所以而杂乱稍敛。

几百人的目光,落到了任何方一衫青衣上。

看了一眼群雄众人,又看了一眼洞外遥遥的,成林的劲弓枪矛,不等众人开口,任何方淡淡道,"在下暂时借博大侠的弟子一用,不过为防有人暗箭伤人而已。至于今日此番,并非在下所为。"

他声音不大,清晰缓慢。每一字吐出,洞内众人就不由自主静下一分。

刚才一番,任何方不曾趁乱脱身,又抢了淳于苍回来,博一风那一喝,多多少少减了几分莽撞慌乱,心机老到的已经隐隐知道其有内情。何况,他们对淳于苍这得了博一风亲传的,多少有些忌惮。虽从没听说过博一风收过徒弟,但博一风的武功,他的为人,他和各大武林中势力的关系,在那里摆着,眼下,任何方内息无碍,自己拳脚无劲,又是真。

所以,无论如何,谁也不愿第一个发难。

洞内,只余几个尚稚嫩的声音,在低低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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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此事不平不明,尚需要一个解释。

"施主仗义援手是确凿,只是,我等尽数中一丈软之害,施主无异也是确凿,又有洞外之人所言,不知施主可否解释,以自证清白?"德高望重的平空寺住持,玄空上前一步,问。

被淳于苍缩肩暗顶示意,任何方扫了众人身后一旁的三个手下,心下微叹,终究收了到了舌边的奚落声,压下那几分冷然,轻轻开口。

"在下幼时被无辜牵连,身中大内秘毒琼花散。那时机缘巧合得师父所救,传在下本门心法,得以暂抑毒性而侥幸苟延至今。只是依旧命悬于线,生死与在下而言,如同利剑在喉,时时不可测。换而言之,区区青面不过一个着属下抗了棺材当轿子坐,四处游山玩水的闲人。"任何方略带了戏谑的浅笑轻轻传开去,静听的众人不由怅愣。

这番话,亦真亦假,端看怎么注解了。而其间对于山水的喜好,和对于功名的无视率性,却出自真性情,言语间自有动人之处。

略顿了顿,任何方继续道,"各位自问,如此这般,安会有半分功名之心?洞外之人所言,除了挑拨离间,并为真凶障眼之外,恐怕再无其他。至于身无异常,并非在下未中一丈软。在下自幼浸淫药物之间,丹药不离之外,身带三分毒。这一丈软在在下体内,不知为何,并未发作。青面入岐黄之道甚浅,其间的玄妙,尚不可知。"

一席话,说得众人由愤恨先转了然惭愧,了然生死既不可把握,及时行乐那是自然,怎么会再顾及虚名。惭愧自己平日里打架斗殴,或许也有牵连无辜之时......大内秘毒,江湖中人虽不常用多见,奇人异士手中也是有的。

听到后来,凭空添了几分怜惜。只觉得这少年命途甚为坎坷,所遇所受十倍百倍于自己,真正是可怜可叹。观他刚才所为,兄弟照肝胆,临危难而不减镇定果断,又是真正可敬可佩。

虽有人尚将信将疑,却也已经有心肠软的女弟子开始替任何方眼圈红红了。

放开淳于苍,任何方朝众人拱手施礼,道,"青面此番所言如何,诸位推举医道中人一脉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