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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狼记(18)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池徵雍看到的是一个清秀的,十五岁左右的少年。因为打有记忆的襁褓时代开始,便是这寂寞压抑的宫廷生活,无处述苦无人相解的绝望无力,又因为这少年腼腆的道歉,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大呼禁卫。连他也没有察觉到,自己放下了戒备,没有用什么严厉的措辞,甚至语气里还带了点示好。

任何方拿出一块糕,咬了一口,回答,"我为了我师兄来的。他病了。"

心病。

要皇上的命才能医好。

"你师兄?他入宫了?"

任何方摇摇头,"他在山上。"

"哦......"池徵雍当下猜到了几分,"太医院在这里的西边,晒着药材,有很多白胡子老头的院子就是。"他不知不觉用上了哄人的语气,轻易就把自家的底子给卖了,"如果是找稀有药材的话,内务库在太医院西北一些的地方,但是那里都有锁有卫士,不着痕迹地进去恐怕很难。"

"嗯。"任何方点点头,并没有否定池徵雍的自作聪明,"我知道了。"

本来就知道了。

两腿绞住厚布帘,晃悠悠倒挂下来,任何方伸手向池徵雍递出一块糕,"你要吃吗?"

池徵雍笑了一笑,接受了任何方表示谢意的馈赠。

糕点是宫中的糕点,不是没吃过,只是在池徵雍而言,这次不知为何,分外美味。

大概是因为有些饿了吧。

从小他并无可以放松自己的玩伴,这少年,对他而言,是第一个朋友呢。

连池徵雍都没有注意到,他避开了来历姓名这些敏感的话题。江湖故事多少在寂寞的岁月里听过一些,隐隐约约知道是容易被人忌讳的问题。这少年看上去虽单纯得很,池徵雍却不敢唐突,只是在心中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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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任何方咬了口桂香芙蓉饼,又递给池徵雍一根翡翠鹧鸪腿,忽然惊讶道。

"怎么了?"池徵雍左手饼,右手鹧鸪腿,有些担心任何方掉下来,还有些担心他倒挂着吃东西呛到,或者积食不良,小心地问。

任何方挠挠头,"你印堂发黑呢。"

"......"一般人听到这话本该生气,池徵雍却只觉得悲哀,垂头别开眼去。

印堂发黑,血光之灾,在这宫中并不希罕。而导致他印堂发黑的根本,却是自己的哥哥。

面前这少年为了他师兄来找药,他们肯定感情很好吧,师兄弟尚无血缘关系都如此......

自己家,却兄弟阂墙......

"别担心。"任何方道,在腰带里摸索着掏出两个丸子,"这是师父给我的保脉护心丸,你要是忽然觉得快要晕倒了,就吃一个,然后喊太医。"

"嗯。"池徵雍把饼塞到嘴里,腾出手接过一个,"另一个你留着自己用。"保脉护心,听起来像是有心疾的人用的。

他并没有说出口的是,血光之灾,不是晕倒。若是一杯鸩酒,什么丸子都没有用。

"师父给了三个,我已经留了一个啦。"任何方伸伸手,示意池徵雍把另一个也接过去,"印堂发黑,不过不是十分十分严重的样子。嗯......你半年里不要杀生......"春猎你也就别去凑热闹了,免得成池鱼,"......应该就过去了。"语气里颇有安慰之意。

池徵雍心下一暖,兼有些哭笑不得。

这......这感情是遇到小算命了。不是十分十分严重,减一层,那就是十分严重了。可是自小到大,除了母妃和母妃的老嬷嬷那里,还从没有人对他好,又怎么忍心说实话。当下接过,收在随身锦囊里,"谢谢。"

任何方笑笑,变戏法一样拿出来一小串碧玉般的水晶葡萄,"来,水果。"

年少的王爷嘀咕,大冬天的葡萄,这少年倒底在哪宫哪殿偷......暗中取用的膳食,怎么比自己吃的还好。

终归不好意思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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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回去了。"池徵雍看看屋子外面的日光,"明天你还在这里吃饭吗?"来而不往非礼也,明天我弄些好东西带过来。

任何方摇摇头,"师父给的限期到了,我今天晚上去看看,然后就得走了。"再不走就赶不上回山上过年了。

"那,要是你没有弄到......"

"太尉府,宰相府,还有什么什么王府的,都有人去看了。"那个人就是我,"师父说,师兄命顺,此番劫难,我们努力尽了人事,肯定就好了。"准备了这么多,廖君盘要是还有个茬子,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如此守卫森严的地方,这少年的同门都能来去自如......池徵雍心中一动,迟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你们都回师门过年吗?"

"是啊,然后打雪仗,元宵那天还要种吊吊花。"雪仗是打的,不过不止是儿童嬉闹,更多乃山野实训。

至于后面的......纯粹胡扯。

"吊吊花?"这是哪里的植物?

任何方左右掏掏,拎出一个小油纸包,"我带了一些种子。你要种吗?要随身带着,那样种的时候许的愿就会灵验了。它们长得很快的,春天就能开花了。"相你面色,有人在你饮食里加料。亏得太医个个都保持缄默。你把它们种在院子里,多少能消点慢性毒对身体的伤害。

"好,我要。"池徵雍不由莞尔。回去好好问问查查,这是哪里的风俗。

"记得种在窗台上。这些够种十几个窗台了。保重。"不再见。

"你也保重。"窗台上?什么地方的民居是这样结构的呢?宫里和皇都的屋子都不是这样的结构,似乎西南民居有类似,那边多山野,藏个世外师门也容易......到时候种在盆子里,放在窗台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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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徵雍回去了。

任何方坐回梁上,吞下一颗解药变回原来的声音,伸手摸摸脸上的易容,目光忽然锐利起来。

池徵雍,你若是能活过明年春猎,没准,会成为下一代君王。

虽然你从襁褓就在皇帝哥哥的控制下,没有动过这念头,或者说不敢动,连书也不敢念好念多,但终究有个厉害的母妃,有几个不错的师傅。看你的品性,应该不至于像现任皇帝一样糟糕罢。

至于手段背景,你们母子既然能在太后和皇帝手中活到现在,应该有搏一场的资本。

送了你两成保命的机会,也对得起天下百姓了。

四方红墙锦绣锁 下

天色放晴。

山上海拔高,雪比山下更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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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二牛在药圃里,小心翼翼将一种齐膝高的灌木上积压的雪一株株抖落。

丁兰慧一阵风似地在整个大院子里来去,施展轻功上上下下,把几个手扎的通红通红的灯笼挂到屋檐下。

方长元和任仲遥照旧隔着棋盘对坐,只是地点挪到了厅里,盘上摆的不是棋局,而是阵法。

廖君盘扫完院里最后一条小路,搁了扫把,灌了些茶,看看门口,道,"我去那边问问有没有消息。"

任仲遥示意随意。

这两年任何方常出门下山,联络就靠前些年他手下训出来的几只枭。

任仲遥并没有收了十五人入门,任何方也没有这么要求。他们十五人习的武艺心法是任何方从任仲遥早年收集抄录的武谱里找出来的,属于上等功夫,任仲遥亲自确认了最合适配合阵法用。毕竟武林中,本门心法剑法是不传之秘。所以,为了避嫌,有事一般都是这边的过去问问。

少年人相处融洽,任十五把任何方当主子,对主子的师父们当然敬畏。任何方管得妥当,下山的机会又不少,开头几年十五人还常常合力猎了大野物去换些用度,后来的就不用了。他们的行当任何方没和师兄姐提,但每次任何方撒出廿竹片,江湖上当然有风声。三个师父自然明白,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以。这些年各过各的,相隔五里的两边邻居也算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