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荣德殿内,李琛听完宫人禀报,愣了半下,随即抬脚往外走,可又不知道该去哪儿,在殿内打了一圈后,“快马,报知陛下——”
崇华苑内,一片哭声,庞朵跪坐在床前,整理着莫蓉的衣衫,整理完,突然一个踉跄瘫坐到地上,只是傻看着床上的人,发呆。
两个孩子倒是都很安静,西君跪坐在母亲身旁,不哭也不说话,小手仔细替母亲系好衣带,兼挡住弟弟想上前抓挠母亲的脸颊。
都说她吓傻了……
往北,白马载着噩耗,一直往北,朝向那个此刻正欢腾不已的世界,赢了,赢了天下,失了伊人……
数日之后,边关号角响彻关山内外,这是最后一小支残余的匈人骑兵,被魏军圈在了一处土山下,尉迟南带着儿子,骑马眺望,这不是尉迟家的男人第一次对决匈人,但却是最为痛快的一次。
群情激越,士气高涨。
喊杀声震天,让人血脉膨胀。
“请父王观阵,儿臣去——”
尉迟南看看儿子,笑笑,挥手同意。
泰睿以剑致意。甩马镫飞将出去,身后跟着整齐的马队军阵。
前面正在酣战,身后却传来几句小声的对话。
尉迟南回头看一眼,“什么事?”
本来打算先掩住消息的白里老将军,见陛下问了,不好再拦,无奈地对那传令兵点头。
“启禀陛下,京城快马传来消息,宫里两位娘娘病故!”
众将都有意无意地将视线投到尉迟南的身上,尉迟南侧着脸,迎着风雪,似乎没什么异常,“杖责八十。”没人能在大战的时候还谈私事的,谁也不能。
但,打谁呢?
传令兵,还是那个传消息的人?
半刻之后,尉迟南微伸左手,一旁的护剑护卫看他一眼后,才把手上的长剑交过去。
尉迟南双腿一夹,马儿飞驰出去,他这一去,在场的众人当然不能站在原地看戏,皇上都上去了,死也要跟着去啊。
除了太祖打天下的那会儿,这还是大魏国第一次在一个战场上一下子投入这麽多高级将领,并且还把高级将领当小兵使。
“护着陛下!”白里急命两侧副将追到两翼。
这一战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夜晚,直杀的血流成河……
“父王,父王——”尉迟泰睿抱着父亲的腰,阻止他疯了一般的砍杀那早已死去的敌将。
尉迟南膀子一挥,泰睿被甩了老远,泰睿又爬起身,抱住父亲的腰,嘴角因为刚刚那一挥,留了些血丝,“父王——您保重啊。”
尉迟南喘着粗气,脸上都是猩红泛紫的血水,剑尖拄地,眼睛炯亮,眼角看不出是泪,还是血。
“父王……”泰睿跪抱着父亲的腰,眼角流的是泪。
其余众将几乎站成了一个圈,都背身对着这对父子,外面是星星点点的篝火,以及成百上千的死尸,风很大,卷着雪粒子到处肆虐。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属于西北的激烈,让尉迟家的男人用三代的力量积蓄,以及数不清的人命终结了……
第二日,天晴了,一个男人在蓝天白雪之间,奋力驰骋,向南。
然后再是数日之后,某个夜晚,当一个男人推开那厚重的棺椁盖时,他期望什么呢?他期望她不见了,他期望她只是逃了,他甚至怀疑那个躺在那儿的人不是她,然后他解开她的衣服,右肩上,是那两排整齐的咬痕。
“陛下……”李琛想阻止他把死去的人抱出来。
他笑看着这个女人,试探着她的颈脉,她最会骗人,而且谁都骗,他不信她放得下那对可爱的儿女,他不信她这么聪明,会想不到逃离他,她是故意的,故意要他忘不掉她,那样他就会善待她的儿女,善待她的家人……
一颗小脑袋半露出棺椁室的大门,尉迟西君望着父亲抱着母亲,父亲在哭,父亲为什么要哭呢?
母亲说过,把最美好的东西留在记忆里,这样就不会随时间变质,她只是把那些美好的东西都留在了她父王的记忆里。
爱,就似花火,盛开、燃烧,就在短短的一瞬,这一瞬之前,之后,都是漫长的隆冬,走过隆冬的人,才会看到花火的绚烂……
墓冢离京城不很远,站在后宫山上可以眺望到皇家陵园那尖尖的守灵塔。
棺椁裹着厚厚的锦缎,放在了那圆拱形的石室。
“陛下,时辰到了……”李琛一身孝袍,出声提醒。
“李琛,把棺椁打开。”
“陛下……”叹一口气,无奈,还是对身后的几个小宫人挥手,小宫人轻轻拨开锦缎,一根根启开铜钉,费力地推开一条缝隙,尉迟南瞅了里面一眼,默默不语,她依旧躺在那儿。
“陛下?”李琛见他点头,赶快让宫人再次阖上,耽误了时辰可不好。
尉迟南走出墓室,一排宫人、侍女侯在外面,等着进去做最后的整理。
长长的斜行墓道,阴暗,寒冷……
就在墓室门关上的刹那,尉迟南突然顿住身,转身再次回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墓室门上那道机关已经阖上……
七十六 牙痕
他不信,一直都不信她不在了,即使他的眼睛看到了,可还是认为那不是真实的。
但,她不在了又会去哪儿呢?
他在想,一直在想,直想到茫然……
西北大胜,西匈人被打回了漠北,沿着被冰雪覆盖的关河一直往西退去,东匈人也被齐人打回了塞北,沿着狼山一直往北退去,胡虏远去,迎来的会是太平盛世吗?不,中原大地分割太久,正在大融合的边沿挣扎着。
新年伊始,当莫平奴推开家门时,迎面看到的是妻子的笑容,以及一个素不相识,啊呀爱哭的小不点。
玉儿看着丈夫的样子,捂嘴哭笑。
莫平奴看看自己,傻笑一下,对妻子很自豪,“一只胳膊换了一条命,很值了。”
玉儿搂住丈夫的脖子,又哭又笑,“你回来就好。”缺了什么她都不在乎了。
“哇——”女婢手上的小娃儿也跟着母亲哇哇大哭,莫平奴蹙眉,瞅了瞅那个张大嘴哭得难看的儿子,“这小子不会是狼崽转世吧?这么能哭。”伸手把儿子提到了半空中,吓得众人一愕。
玉儿擦擦眼泪,轻捶一下他的胸脯,“哪有你这样提孩子的。”
笑着把儿子兜进怀里,小家伙仰望着这个满脸胡茬,脏兮兮的父亲,觉得新奇,看着看着就忘记要哭了。
一进屋,玉儿便忙着让人准备热水跟干净的衣服。
大冷的天,莫平奴泡在浴桶里,头顶上都是白色的水汽,玉儿细细地替他擦着身子,“姐姐——就在陵园里,我们明天去看看她吧?”
莫平奴低着头,默不作声,姐姐下葬时,他因为重伤,还不能赶回来,一直很自责,玉儿看着丈夫,忽而背过身,偷偷擦掉眼泪,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水滴的声响……
次日,莫平奴正让人准备马车,打算出城去皇陵拜祭,这时,门口小厮来报——大老爷来了,大老爷便是莫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