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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德哥尔摩情人(45)+番外

作者: 北不静 阅读记录

白致亚懒洋洋道:“诤友如腿脚,狗友如手臂,您儿子别的没有,就是胳膊多。您要怪,就怪三少和螃蟹教得好。”

关霄也在椅子里翘着腿,有些神思不属,摸着唇角一笑。庞希尔笑道:“我教你什么了?我可是正经人,你别拉我下水。”

徐允丞也说:“天下万事里花钱最简单,有心却教不来,譬如我们前天去逛街,雁杯想买两只烟花放,结果全金陵的紫金烟花全被订空了,因为白公子说您中意紫金。”

关霄嘴快,补充道:“您要是真想夸他,给他涨一涨零用钱好了,不瞒您说,部里的桌子快要被他卖光了。”

白太太笑得一拍手,陈雁杯回头叫道:“林积!”徐允丞连忙起身招呼道:“林小姐来了?快请来坐。”

林积被山门外一群人簇拥着走进来,大概刚从外头回来,披着雪白的长毛裘,旗袍边下露出一截细长笔直的小腿。她跟他们一笑示意,又回头去答白敏郞的话。

白敏郞有意问她最近东北船运的事,心事重重,引她到中间坐下,林积一向周全,笑着跟众人打过了招呼,又说:“三少和白公子也在。”

白致亚应了一声,拿过戏本子来挑戏。关霄早知道她还没走,但头也不抬,倚回椅中听戏。林积也不在意,坐下跟白敏郞说了几句话,陈雁杯动手动脚,握了握她的手指尖,讶然道:“这么冷,你去哪里打秋风了?”

林积说:“抱歉,正是你新戏的片场。”

陈雁杯摆手道:“不拍了不拍了。老板,我要违约。”

众人一时笑了起来,白敏郞这才想起来自己不周到,连忙叫人去换热茶,白太太见他们说完了正事,便也招呼道:“大小姐今年的生辰我却没留意,正好今天致亚请了有名的班子,大小姐赏光,点一折吧?”

她一使眼色,满是巴结之意,白致亚顿觉没意思,把戏本子递过去。他恭恭敬敬的,林积也不好不接,翻了一页便递给了徐允丞,问道:“白太太中意哪一折?也不知道他们哪支唱得好。”

热茶换上来,关霄先端起盖碗,杯盖磨了磨碗口,慢条斯理道:“我看也不必再点了,这支不就很好。”

台上正唱着《思凡》,小尼姑色空苦闷青春虚度,辗转腾挪地琢磨着下山离佛。小姑娘演思春闺秀有板有眼,叹着光阴易过,漫天树木佛、光明佛、流沙佛和八千四万弥陀佛,全在催她抛下钟鼓楼佛陀殿,下山去找瞬息的轻松快活。

林积一时没有说话,台上的小姑娘又“嗳”了一声,细声道:“有谁人肯娶我这年老婆婆?”

唱词落地,关霄“啪”地一合手掌,“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姐姐,这词多好,你还要点什么?叫他们再唱一遍不就完了。”

他眼中殊无笑意,一字字都是戳林积的脊梁骨。这剑拔弩张的场景在座的人都看惯了,连白太太都全当没听见,只有颜浓浓在椅子后面推了关霄一把,关霄拈起杏子糖来丢给她。

林积也像是听不懂弦外之音似的,竟然微微一笑,“家母在世时叫我学戏,我嘴巴笨,只学会这一折,旁人不知道,三少还不知道么?白太太,今天是好日子,李经理找了照相馆来。”

园中小湖上一道桥亭,苍绿湖面上几痕鹭鸶,又放起了烟花,烟光焱焱,一行人便簇拥着寿星太太去亭边照相。关霄慢了一步,庞希尔察觉了,便也慢下来,直到跟他并了肩,才问:“什么事?”

关霄看着湖面说:“白叔叔是东北商会的人,我跟他说了,你坐百岁公司的船走。这几天还有几批货要出港北上,你亲自经手。”

前面十分热闹,庞希尔嘴上“哦”的一声,有些出神,因为颜浓浓正像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给人安排站位,远远地咧开嘴冲他们一笑,面庞被红帽子衬得十分柔软粉嫩。

关霄也懒得拍照,抬腿便走了回去,只见林积也留在座上,叠着长腿翻戏本子,拢手打了个呵欠,见关霄摸出烟来,便移开桌上杂物,露出打火机。关霄点了烟,却不抽,信手挑起大衣丢到她肩上,问道:“为什么还没走?”

林积说:“三少以为呢?”

关霄从鼻子里一笑,“你赚钱也该有个够。”

林积笑着摇摇头,“钱有什么大不了,不是为了这个。”

他冷然了半晌,“你妈都死了多少年了,你该怎么活就怎么活,还跟她较什么劲?”

林积这辈子从没按别人的心意活过,往往是旁人指东她走西。他们朝夕相对十五年,大多数时候都不用开口就明白意思。她闻言笑道:“说什么呢?除了你,也从来没有人过问我要怎么活。”

关霄不习惯她好言好语,于是又是半晌没说话。林积倒了杯热茶暖手,突然说:“三少这次做得不妥当。我们做了这么多年姐弟,哪怕以不快作结,那时如何亲密无间,三少一定不会忘,仍然不是旁人能插得进手的。何至于连道别都要靠人转述?那船票,你应该亲手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1、啊……最近常常丧丧的,有种无力的迫切感。希望大家都成为很有力量的人,能够过无愧于心的人生。

2、【注】{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有谁人肯娶我这年老婆婆?}/{树木佛、光明佛、流沙佛和八千四万弥陀佛}/{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

《孽海记·思凡》:

削发为尼实可怜,禅灯一盏伴奴眠。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

……

惟有布袋罗汉笑呵呵,他笑我时儿错,光阴过。

有谁人,有谁人肯娶我这年老婆婆?

……

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

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

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

哪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

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

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

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

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未来的信

林积并不看重什么仪式,但人生不知何许长,总要拿一些东西划下刻度,她对“道别”一事,从来都是郑重处之。哪怕不能完满,至少也要当面亲口说出来。

关霄说:“偏你毛病多,还要我十八相送不成?”

林积忍不住一笑,又说:“三少,倘若我真的走了,你如何打算?”

关霄冷冰冰横了她一眼,指着亭子里,“看见了吗?那是我的女朋友。还有那两个,是我的臂膀好友。我如何打算,跟他们有关系,跟你没有关系。”

林积静静等他说完,才开口道:“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她有一次喝多了酒,也顾不得关霄发脾气,扯着桌子要写信给林碧初。人活到了某个阶段,总会醍醐灌顶一般抓心挠肝地追问自己一个问题:花有叶,叶有根,倘若我今日化作飞灰,该停在哪里?

当时林积醉醺醺地点着他的鼻子,笑着说:“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