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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21)

作者: 董无渊 阅读记录

陈妪看了眼长宁,声儿也跟着轻下来,“老奴是忘了还有个阿茂郎君。”

只是个庶子,又是次子,生母连姨娘都不是,跟在陆长英身边长成,半主半仆,谁会记得他?

“阿茂郎君的生辰八字是昨儿晚上就备好的,不过那庚帖还在周管事袖口里握着,老爷没开口给。周管事说是如今什么也没备好,贸然给庚帖有些孟浪。巧的是,石家诸人也没张嘴问……只是下了个扳指罢了,约是两家都打着安定下来之后再议的打算。”陈妪小声道,“还好还好,毕竟也没比口头协定好多少……”

长亭没搭话。

陈妪还活在几月前,一直不肯醒。

这可比口头协定强上百倍了,陆绰的扳指,是这么好拿的?否则石猛凭什么这么欢喜?陆绰如今没给陆长茂的生辰庚帖,便证明石宣嫁给陆长茂并非铁板钉钉,还有可回寰的余地,这是陆绰留出的余地,欢喜的自然是石家。

毕竟有个婚约在,究竟是谁嫁谁娶,这世道瞬息万变,等过了几月份,谁又能说得清楚?

陆长茂只是陆绰出的底价,只要能向上升,无论变成什么样儿,石家都会欣喜若狂。

长亭扭头望向车窗外,幔帐遮天,有点光穿透纱帐,映在木案之上,如花钿铺陈,细宝珠翠。

三天而已,三天就可以让两家的关系亲近如斯,竟让陆绰给石家留出颜面,究竟是这世道在变,还是人在变?

长亭撑着下巴,长长地叹了口气。陈妪可以活在过去,可她必须清醒。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陆家车队已经休整妥当了,将领死士们再着青盔甲,冷面静待,长亭走出去时,石猛已携阖府家眷来送了,长亭眼神尖,一眼就瞧见了石闵脸色不大好,看见石闵气色不好,长亭没由来地神清气爽起来。

再一细瞅,那位表哥没来,石闵身边换了个人站。

长亭眉梢一蹙,别是昨儿个那少年郎替她挡人,惹了旁人嫌恶吧?

“长姐……”

长宁在唤,见长亭没应,伸手揪了揪长姐的衣袖,再唤一声,“长姐,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长亭这才回过神来,眉梢一挑,轻声反问,“你很想再见到石家人?”

长宁下意识地点头,紧接着就摇头,往长亭身边黏了黏,小声说,“我想再见到阿宣,我不爱同谢家阿燕玩,她不喜欢我,阿宣喜欢我。”

谢之燕是谢家最小的姑娘,与长宁同岁,当真论起来,算长亭的表妹,可与小长宁没有一点儿血脉关联。谢家人不喜欢符氏,自然也连带着不乐意搭理长宁。谢家如此,其他的士族世家也如此。

石宣算是长宁这么些年,头一回遇到的能说得上话的小姑娘。

长亭笑了笑,难得极温和地揉了揉幼妹的脸,轻声道,“还能再见到阿宣,放心吧。”

毕竟陆绰的扳指不是白给的。

“那别的人呢?”长宁巴在长姐身边,仰头低问,“那个长得很壮的石家大郎君,还有那个胡子……”

“见不着了。”

长亭回答得异常笃定,话音将落,眼神从石闵身后一扫而过,轻声再强调一遍,“再也见不着了。”

长宁偏头想了想,隔了半天才应了声“哦”,随后便被郑妪牵上了马车,长亭在下头立了一会儿,既然再也见不到了,又何必过多担忧?她并没有求那人替她挡,那人已然可怜得寄人篱下了,又何必强出头,去触石闵的楣头?

沉默、冷静、自持。

还有倔强和看不清形势。

长亭心里再添一笔,随后便扶在百雀的腕间上了马车。

石猛与陆绰在前头说些什么,长亭歪过头去听,断断续续听着几句,无非是什么,“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来日平成再见”……全是石猛的高调朗声,冀州兵马一路送到弈城边界。

一过弈城边界,再走半日,便出了冀州的地界儿。

将进幽州,天儿便落起了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长亭从幔帐中伸出手去接,雪粒儿触到掌心,被暖度一温,未隔多久便化成一小滩水。

长亭掌心被寒气一激,浑身一颤,紧接着右眼皮便跳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初雪(上)

第二十三章初雪(上)

初雪先是小粒儿小粒儿地往下落,像是磨得极细的盐落在了青石板路上,再隔了一两个时辰,雪逾渐大了,栈道是拿桦木板铺成的,积下的水东一滩,西一滩,让栈道变得湿滑难走。

赶路最怕遇到落雪天了。

陆绰纵马领军于前,将整支车队的速度压得慢极了,白日里赶路,夜里便或寻驿馆住下,或男人们搭起牛皮帐篷在外间歇息,女眷便歇在马车里,一连过了三两日,也没走出幽州。

冀州刺史周通令也未曾派遣兵马过来问询。

周通令将过而立,算是大晋顶年轻的刺史大人,领一方军政已过五载,出身不算太寒微,可也并没有比石家好到哪里去——在陆家眼里头,哪家都不太能算家世渊博。

周通令的父亲在前朝就做到了侍中的位置,身为天子近臣,又给儿子谋了个外放刺史的官职,周家跟着就扎根幽州了,与石猛不同,周通令胆子还没大到视幽州为自家禁脔的地步,幽州界内的军政要职皆由圣上派遣调令。

在世道大乱之时,周家显得太低调听话。

也并非所有寒门小族都是石猛那副德性的……

长亭暗暗想到。

将想法偷偷告诉陆绰,陆绰笑起来,一口将热茶饮尽,随即撂下句话来,“千万别对一个人妄下评论。还未见其人,如何断其行事?就连眼睛都会骗你,更何况思维上的臆测。人做出的事,只会永远超乎你的意料。”

长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陆家车队走得慢极了,路途无聊,长宁顶喜欢赖在长亭车厢里扯着百雀与百乐玩叶子牌,百雀自然要让,长宁每回都赢。赢了几回后,小姑娘便沾沾自喜起来,“……每回和大母打牌,我都输!一路过来,打牌倒是有进步……”说着话,小姑娘声量便软了下来,一边拢着赢来的铜钱,一边低喃,“也不晓得大母收到我写的信没……”

长亭一愣,随即笑起来,她懂陆绰为何走这样慢了。

落雪防滑是一回事,陆绰在等平成派出来的援兵又是一回事。

周通令胆子小,知足老实,陆家在幽州界内慢慢走,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石猛行事诡谲,谁也料不到他下一着怎么走,陆绰拖家带口,自然不能拿一家人的安危去冒险,趋利避害,实属人之常情。

初雪未停,一直在落。

这是长亭头一回见到落这样长时间的雪,陆家几个小辈都长在南边,从未见识过,两个小姑娘还成,整日缩在内厢里头捧着暖手炉听陈妪念书,陆长英硬撑了三两日后,遭风吹被雪凉,终于受不住着了寒,没精神骑马守夜了,整夜发高烧,谪仙儿郎烧得满面通红地迷迷糊糊说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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