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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归长安去(44)+番外

谢绫被戳中了痛脚,笑容一敛,冷冷道:“我本就不是什么心善之人,世子殿下既然知道,这些恭维的话便可收回了。”

“谢姑娘真要在下收回?”苏修朗然笑出了声,“在下还以为,谢姑娘爱听这样的恭维呢。要不然,怎么会明知灾情因何而起,却又跑来这里假扮什么富家公子,博取个仁心济世的名号?”

茶杯重重搁上桌案,谢绫板下脸,寒声道:“世子殿下看不惯,自可到官府告我一状,何必在此多费唇舌。”

“谢姑娘莫恼,在下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苏修展扇轻摇,一番道歉的话却听不出多少诚意,又道,“在下不过是好奇,谢姑娘这样的人,当真在乎民间的虚名么?”

谢绫冷笑道:“虚名与否与我无关。有些人闲来无事爱养鸟观花,我闲来无事爱来布施,莫非也触犯了王律?”

话不投机半句多,谢绫起身离座,想要离开。

手腕却被苏修牢牢带住,逼她不得不回头:“在下不过是提醒谢姑娘一句。各人本分不同,谢姑娘的本分,绝不在此。”

第38章

谢绫挣了挣没能脱身,厉声喝道:“放开!”

苏修慢慢松开她的手,眼中含了丝玩味:“谢姑娘与在下是同舟之人,应当一条心才是,何苦如此生分?”

与他翻脸便是与温兆熙翻脸,谢绫掂量得出轻重,却也难免厌恶,抱臂笑道:“殿下以为,如何方能称得上是一条心?”

苏修被她问住,早就听闻她是个伶牙俐齿的,今日倒是领教了。他不怒反笑,扬手扫过不远处排队的百姓,个个衣衫褴褛,脚步虚浮:“谢姑娘且看这群百姓,他们如今向你讨一碗粥喝,从前却有自己的耕地,自给自足。姑娘当真以为一点点小恩小惠,便可抵得过他们的苦厄么?”

“我不过是心情好了来施个粥,难道非得大济天下不成?”谢绫被他激得无心再谈,讽刺道,“世子殿下的仁义高洁,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她起步,与他擦肩而过,徒留下一道冷淡背影。

他说的对,她确实不是个善人,也确实做过这诸多的奸佞之事,如今再如何补偿也补偿不回来。所以她根本没想过偿还,也没那个资格去想。从前她遵照师命,一直尽心尽力地想要做到最好,以求师父能够满意,从未想过这些代价。如今她只是,想知道自己若慈悲,该是什么模样。

当初她答应与苏昱合作,其实也有这一份原因在内。如果可以,她也愿意选择不生杀孽的那一方,才会答应他的种种要求。只可惜积重难返,她终究还是要受到温相的钳制,如今还要被苏修指责。

谢绫渐行渐远,苏修在她身后说的话渐渐地听不清:“世上的路,本来就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每一条路走到最后都能成为人中龙凤。怕的便是姑娘你走了一条,却还妄想着改换一条。”

谢绫冷笑着没有回头。

她在难民营布施的这些天,益发觉得力不从心,才突然理解了几分朝堂之上坐着的那个人。她仅仅是还自己欠下的债,便已经捉襟见肘,可他担负的却是天下生民。天下的债都要算到他的头上,是什么样的滋味?

她心中忧悒,却不知何故,回城时并未前往宜漱居,而是直奔城郊的白马寺。

曲径通幽,通往寺后的禅房。

谢绫脸上蒙了面纱,推门而入,双手合十拜了一拜,才盘膝坐下。

静修师太面相亲蔼,虽年过不惑,却依旧面色白润,眉目间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韵,竟不像是佛道中人。

谢绫微是一愣,没有想到白马寺中竟还有这样的僧尼。美人已迟暮,年轻时又是为何遁入空门。她心中有惑,但这好奇之心对师太难免有不敬的嫌疑,便又垂眸念了句佛语。

静修静坐于案后,目光平和,并未因她探究的眼神而有所不悦:“施主到贫尼这来,可是心有烦恼?”

谢绫犹豫着颔首:“约莫是所持甚微,所系甚繁。师太可有解?”

静修缓缓道:“施主的烦恼,可是因人所起?”

谢绫面纱后的脸色又是一愕。她不愿在这白马寺中抛头露面,其实便是存了隐藏自己身份的心思,即便对佛法不敬,也迫不得已。如今要她把心中所想都和盘托出,其实不免犹豫。

半晌,她点了点头,才将近日所发生之事隐去姓名,讲述于她。

静修师太听罢,蔼然笑道:“施主心中生了执念,自己却未察觉。”她将案上的茶杯倾倒,又立刻扶正,杯中的茶水已洒了一半,“施主说自己积重难返,不过是耽溺于这倾覆了的水。所谓覆水难收,以往功过自有因果报应,施主何不放下从前,惜取这杯中余下的半杯水。”

谢绫点头应是,心中却阴云难散。眼前满满皆是那张苍白的脸,双唇微微翕动,淡淡与她道:“不想了。”

即便再怎么惜取现实,从前的她永远挥之不去。

这个场景屡屡浮现在她眼前,让她自己都时常生出困惑。明明不曾在意,为何每每想起这淡淡一声,她的心头总会涌起一丝异样,随着时日推移越来越深。

又像是忿然,又像是失落,又像是……不甘。

※※※

乾清宫。

硕亲王苏羡远道而来,入宫觐见。

御书房中传来苏羡的声音:“皇兄的病,可已大好了?”

苏昱此时方能行走,脸色尚且不佳,对这个三弟却是毫无保留:“如今已快好了。你入宫来,可去过慈宁宫?”

苏羡讪讪应道:“尚未。听闻皇兄抱恙,一早便赶过来了。”

当年先帝突然驾崩,苏羡的生母惠妃弄权,以扶持苏羡即位,最后功亏一篑。太后身为中宫之主,早对这个宠妃心有怨愤,在惠妃生前便处处与她母子二人针锋相对,最后更以极刑将她处死。苏羡虽在苏昱的保全之下得以封去边陲当个闲散王爷,却也不免对太后这个嫡母心存芥蒂。相较之于太后,他倒是与苏昱的生母娴太妃更亲,如今对太后不过是保持着表面上的敬意。

苏昱不作勉强,二人心照不宣,又是一年未见,只交互讲着身边的轶事。

苏羡心直口快,听到他提起汝南王,接茬道:“咱们这位皇叔如今是能耐了,在北疆几乎拥地为王。听闻汝南王世子提前半月便入了长安城,一直与温相一党来往甚密,敢在天子脚下明目张胆地拉帮结派,也真亏皇兄你容得下他们。”

苏昱听他这样拉家常一般聊起朝堂之事,不见忧虑之色,反倒笑道:“你如今竟也会关心朝堂上的俗务了。近来听闻你在幽州建了不少道观,号称要修逍遥道,你可知民间如何传言的么?”

“不过就是讥讽我胸无大志,一心寻觅成仙之道,无妨的。”他一向对朝堂之争无甚野心,要不然此刻也没命坐在这里,修逍遥道是假,求逍遥是真。苏羡摆摆手,“我若不混帐些,怎么对得起那些盯着我的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