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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归长安去(43)+番外

总而言之,苏昱是第一个说要娶她的人。

所以她竟有点好奇,他究竟看上了她哪一点。

但他此刻显然没有告诉她原因的力气,发白的唇微微翕动,竟稍稍弯起。笑意铺展在这一张全无血色的脸上,看起来十分地怪异。

谢绫自认自己讲的故事严肃得很,不知他是从哪一句听出了笑料,让他乐成这样,眉心蹙得更深:“很好笑么?”

被人谋害了还笑得出来,他的人生态度居然是这么乐观仁厚的么……

谢绫放下针,着手给他敷药,一边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苏昱痛时偶一皱眉,大部分时候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笑眸温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一回头,便能撞上他的视线。

她把话说出口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他翻脸不认人要把她打入天牢,她也有应对的办法。可是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有算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沉默了许久,苏昱渐渐有了力气,冷不防答了一声:“不想了。”

他答的显然不是“很好笑么?”,而是“现在还想娶我么?”

“……”谢绫顿时语塞,一句“为什么”卡在喉咙里,欲言又止。她确实很想知道他心中所想,可若是问出口,倒像是她很在意他的回答,想要挽回似的。她撂不下这个脸面。

苏昱看着她的唇翕翕张张,眉眼染了笑意,连煞白的脸色都有了几分神采。谢绫见此情形更加难耐,明明得到的答案和心里料想的别无二致,可真的听他这样干脆地说出口,还是觉得异样。

心口像缠了细软的蚕丝,冰冰凉凉地蹭过心尖,勾起细密的酥痒,催促着她把心中的问句宣之于口:“……因为我太狠毒?”

袭来的疲倦让他渐渐阖上了双眼,唇畔的笑淡得空留一个弧度,有形无实,心里明明有答案,却迟迟不开口。

——因为你做了那样的事,却还敢坦坦荡荡地告诉我,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忧色。

难道她就不怕,他真的生气,真的不再对她有意么?

再大的狠毒,莫过于无心。

他不说话,谢绫便当他是默认了。回想起在灞水上的那夜,那些传情的诗词,大抵都是她多想了。

什么时候,她也会在意这些风花雪月的事了。明明他请来刘、徐二人,用意绝不在吟诗作对。那二人是江南四大世家中举足轻重的人,又正当少年,容易把控,只要稍加观察便可知能不能为他所用。

江南的僵局是时候该破了。刘、徐两家用好了,是钳制温相的好棋。他的算盘打得太好,她不过是在一旁陪衬的唱角,亏她还在那一夜中,记下了这许多的绵绵情意。

只可惜他的算盘终究是打错了,温兆熙的痛症绝不在江南。江南不过是他伤口上的一块腐肉,真正的心头肉,藏得好好的呢。谢绫明知如此,却像是赌气似的,依旧缄口不语。

药敷完了,这一段对话也到了头。谢绫心中隐隐藏了不快,连话音都有些僵硬:“这是最后一次了,熬过这一回之后只需静养便是。我已经兑现了你的第一个条件,往后不会再入宫了。”

苏昱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好似无甚触动。

谢绫默了一会儿,竟觉得有一丝失望,原本已经言尽于此,却忍不住把本该交代给下人的话都说出了口。她佯作不经意地起身整理药箱,一边说道:“饮食忌辛辣,凉食少吃。至多两日便可以下地行走了。”

这之后,如无意外,他们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榻上的人忽而张口道:“还有么?”

“……这两日忌吹风,能走动之后也不要太过劳累,政务量力而行,切忌劳心劳神。”

“就这些了?”

“还有,”谢绫脸上忽然现出分窘迫,艰难地开口,“忌……房事。”

没等他回答,她率先抢话:“就这些了!”

谢绫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乾清宫,又是怎么回的宜漱居。只记得最后出暖阁时瞥见的那一眼,他的眼中闪过丝异样的光泽,让做贼心虚的她只能速速离开,以逃避他的追问。

离开时她顺走了他床头悬着的香囊,回去后想要销毁,刚靠近烛火却又犹豫着把手伸了回来。谢绫钻进药阁,把里头的毒草取出,换了几株凝神静气的草药,才把它重新缝了回去,锁进了妆奁之中。

入夜,她不能安眠,想去找柳之奂,却发现他已入了贡院,门前冷冷清清,唯有前些日子他新栽的桃树,如今只有矮矮几行。

谢绫坐在后院凉亭之中,仰望苍穹孤月,竟第一次觉得寂寥。

※※※

太后千岁宴将至,各藩王进京,成了长安城里的头等消息。其中最引人关注的,莫过于硕亲王和汝南王二人。

苏修接到汝南王动身入京时送来的密信,阅毕后扔入火盆中,神情渐而阴狠:“谢氏最近可有动静?”

底下人小心回禀:“谢氏明面上没有动作,暗地里却去了城外。”

“城外?”

“属下也是听说,长安城外的难民营中,突然多了一位富家公子行善。据传他长得风流倜傥,又仁心济世,不仅在城外施粥,还精通医术,给人治病。经人查探,这个富家公子,便是女扮男装的谢绫。”

苏修眸色渐深,忽而一笑:“备轿,去城外。”

难民营中,仍是一片荒凉。情形比谢绫上一回到这里时稍好一些,却也远远不能治其根本。

苏修到时,在村庄外人聚集最多的地方寻觅,终在一条长队之后见到了女扮男装的“谢公子”,坐在一方桌案前给人诊治。旁边一条长队正在施粥,队伍前站着的正是谢绫的贴身婢女,兰心。

他合上扇骨,不动声色地站在了队伍的最末。

谢绫低头专心给人看诊,一个看完,一双手伸在了她的面前。这双手上干净无茧,没有穷苦人的黝黑皲裂,处处显露出主人的养尊处优。

她愕然抬头,认出了面前坐着的人,神色一变,竖手向后吩咐道:“今日就到这里,让后面的人不要排队了。”

竹心瞥了一眼苏修,点头道:“是。”

人群很快散去,一张桌案两边只剩二人相对。谢绫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笑道:“这地方荒寒穷苦,世子殿下可是来体察民情的?”

她束了发,一身青衣,眉目含笑,倒真如传闻中那般风流倜傥。苏修微眯了眼打量了她一阵,未将她的讥诮放在心上,直入主题:“谢姑娘怎么有此雅兴,来这难民营布施了?在下还当谢姑娘日理万机,一丝空暇都抽不出来。”

谢绫心知他这是要与她算那日未赴约的帐,大方一笑:“来难民营布施,怎么能叫雅兴?民生维艰,世子殿下若不是心系百姓,也不会到此地来。殿下忧国忧民,自当不会拘囿于杯盏之间。在此处相逢,才是缘分。”

苏修被她戴了一通高帽,不好与她翻脸,笑着环顾了一周,用扇骨指了指不远处施粥的兰心:“谢姑娘貌美心善,在下仰慕得很。只是此地不过是千千万万个难民营中的一处,真正的灾情在何处,又因何而起,谢姑娘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