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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骨(80)

作者: 花月鹄 阅读记录

头上“呼”的一声响,像是扯帘子的声音。

那御医不由自主地昂起头,向上仰望,迎面对上一张蒙着纱巾的脸,几道刀疤似的伤痕在耳根和眼角露出头来,目光阴鸷如鬼。

“还有什么话没回?现在一口气说出来,若敢隐瞒半个字,今日你就用不着回宫复命去了,听懂了么?”

“微臣明白,明白!”

那御医吓得魂飞魄散,慌不迭地连连叩头,雪水冰得脑袋一阵发懵。

怔了下神,伏地道:“回郡主,裴军使这箭伤太重……几处要紧的筋脉已断,即便好了,也没法像从前那般行走自如,而且……而且还牵带着肾气受损,以后恐怕也难以行夫妻之事……”

第60章 谒金门 阿漓,疼疼我

外面兜转了好半天的脚步声终于下了楼, 混进攘攘的人群中出了院子,渐渐远去。

姜漓轻手把小门推开一条狭细的缝,窥探了几眼情形, 才悄悄从藏身的暗格里出来,走到对面那扇半开的小窗边偷偷张望。

隔着两重院墙, 能瞧见那辆金顶红帷的车驾正从院子里缓缓起行。

她叹了口气, 刚要回卧房,就听日常服侍的婢女在梯廊下窃声问:“快说, 快说,你都听到什么?可别是瞎扯捉弄人。”

这语声虽然不响, 但离得却近, 一字不落全飘进耳中。

姜漓闻言一怔, 凭直觉知道一定是说裴玄思的事,不由顿住了步子。

“嘁,我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 几时说过假话了?”

另一名婢女紧跟着应声:“刚才那个什么昌乐郡主领几个御医进去瞧公子的时候, 我刚好在外头打窗底下过, 不敢说全听到, 七七八八也差不多了。照他们的话, 公子的身子骨……就是, 啧, 男人的那个本事,不成了。”

她嘴上解释,似乎在还拿手打着比方。

“不用你比划,我晓得。”先前那名婢女轻啐了一口,掩不住惊讶道,“你没弄错吧?公子那样的身板体魄, 不过是伤了腿而已,怎么可能引出这毛病来?定是你听岔了。”

听她不以为然,对方赶忙分辩:“这么大的事怎么会听岔?里面有御医说了,公子这伤正好损了什么要紧的筋脉,现在肾气萎泻,沉虚难补,哎呀……总之怕是治不好了。”

先前那婢女这才信了,咂嘴道:“我就纳闷呢,只是伤了腿而已,这都两天两夜了,人怎么还昏迷不醒,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略顿了顿,又惋惜似的叹气:“难得公子情意深重,一直放不下少夫人,如今两人好不容易凑在一块儿,又闹成如今这个局面,少夫人若是知道了……唉,这回可算是彻底没念想了。”

“叫我说也不尽然,公子是一往情深不假,可你哪见过少夫人对他有个好脸色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这就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有没有这回事,也不见得有什么分别。”

“你这话也有理,只可惜了这天造地设的一对。哎,你说公子若是真好不了,会不会连官位都保不住?咱们往后可怎么办?”

“操这心做什么?真有那一天,还不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反正我是不会离开裴府的,外头也不见得能比这里更好。行啦,别瞎琢磨了,昌乐郡主那帮人都走了,赶紧请少夫人出来吧,藏在那犄角旮旯的地方,可别闷坏了。”

说话间,两人顺着楼梯走上来,刚到转角处,抬头瞧见站在卧房门口的姜漓。

“少……少夫人!”

两个婢女哪料到她会自己从暗阁里出来,刚才旁若无人说得那些话,也不知被她听去了多少。

无意间犯了这样的大忌讳,把两人吓得目瞪口呆,正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回话,姜漓却忽然从她们中间一闪,快步奔下了楼。

从那天过来的僻静小路来到后院,刚跨过条门进厅,隐约就有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已经足足过了两天的工夫,似乎还萦绕不散。

这味道有些冲鼻,心里也愈发不舒畅。

姜漓在内室的落地罩前略停了下,抬手揭开棉布帘子走进去。

里面封死了门窗,只有后墙上留了个气口,几盏泛黄的灯烛模糊照出床榻上双目紧闭的人。

府里的老家院正端碗在旁边伺候粥水,见她进来,不由楞了下,赶忙起身:“少夫人恕罪,公子之前吩咐过,眼下这……老奴也不敢禀告。”

他无奈地回话,满脸忧急,眼圈红肿着,显然一直没合过眼。

“我来吧。”姜漓叹了口气,伸手过去。

“哎,哎。”

老家院赶忙把粥递到她手里,闪身让在一旁,拿手撩开纱幔。

姜漓坐到榻沿上,端着碗凑到鼻前,就闻到粥水里的枣甜味,秀眉微蹙。

转眸见裴玄思躺在那里,面色略见潮润,气息粗重,还带着滞涩,眉心更是半隐半现的泛起青红,便把手指搭在他经络清晰地腕上,很快就试出脉象又急又细,还隐含着一股洪盛如火的热力。

“这粥吃不得。”她眉头不禁凝得更紧,把碗搁到旁边。

“吃不得?”老家院闻言一愕。

“红枣补气养血是不假,却性甜偏热,甜碍脾,甘生湿,多吃无益,况且他现在已经有内热的症状,再吃这个,要想伤好就更加不易了。”

姜漓转眸略想了下,然后道:“这样吧,用白米,加党参、白芍、莲子重新熬一瓮粥,吃了清热祛火,也能益气养血,一举两得。”

“是,是,要说打心眼儿里惦记公子的,还得是少夫人呐!”

老家院叹着气,感慨不已,转头冲旁边吩咐:“都记下了么?赶快照少夫人说的,再去熬粥来。”

姜漓也不知自己是心软,还是真的放不下,此刻被他这话弄得微觉尴尬,有人在边上更觉得不自在,索性又加了句:“这粥少说要熬够一个时辰,效用才好,不如我先再这瞧着,你们都下去歇歇吧。”

在老家院眼里,这显然是想二人独处,不愿意被搅扰的意思。

小夫妻恩恩爱爱,人之常情,有什么可说的?当下赶紧应了,招呼守在房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姜漓等外头也静了,才拿手背贴在裴玄思额头上,立时便试出那股子温烫来,人却还在微微发颤。

阳虚肺燥,热邪上扬,外伤之后倒是常见,可人为什么会昏迷不醒呢?

这真是咄咄怪事。

至于筋脉牵损了肾阳之气,就更是离奇了。

当初替他治伤时人分明是好好的,一离眼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闹不清是怎么回事,细细回想从前看过的医典脉案,也没有一个沾边类似的例子。

莫非是那天被薛邵廷暗算了,又或者出了别的什么状况?

姜漓想起当时缩身藏在罗汉榻后,听两人唇枪舌剑,进而差点动起手来的景象,直到此刻仍心有余悸。

尤其是他那句“就算和离了,也跟亲人一样”,这两天始终都在耳边回荡。

还有最后那下带着轻叹的回望,似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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