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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骨(78)

作者: 花月鹄 阅读记录

此时脚步声已经到了月台上,根本来不及从别的路走了。

姜漓朝罗汉榻瞥了一眼,急中生智,快步绕到大围子背后。

缩身藏下去的同时,厅门应声被推开,手背上紧攥的力道也跟着一松,将她放开了,耳畔听到裴玄思好整以暇地打着官腔:“不知大将军亲来,实在惶恐,请恕末将未能迎候,也无法行礼,恕罪,恕罪。”

“何必客气,裴军使如今在禁军中也数得着的人物了,本大将军无论如何也得尊着些。”

薛邵廷缓步走近,眸光凌厉的扫过他毫无恭敬可言的坐姿,垂睨在那外袍遮盖的腿下,隐隐露出裹伤的棉纱。

“听说裴军使刚接了旨,便遭凶徒暗算,本大将军甚是担心,因此不揣冒昧就来了……如何?瞧情形,没什么大碍吧?”

说话间,视线又扫过地上被染血衣物和铜盆里红透的水,面露狐疑。

裴玄思仰身靠在那里叹声一笑,略略拱了下手:“多承大将军关怀,末将多谢了,这伤么……嘿,大将军也瞧见了,刚刚才止了血,上了药,殿前司的公务和京师宿卫的差事,都只好先请人代劳了。”

“呵,裴军使这就多虑了,公务差遣都是小事,谁来都是一样,可圣旨便不同了,你难道半点都没放在心上?”

薛邵廷的目光不再四下逡巡,稍稍走近,挑唇俯睨着他:“别在我面前云山雾罩了,咱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为了躲这道赐婚的圣旨,你居然连自残的把戏都玩出来了,真是难得了,可你也该清楚,就算你处心积虑把自己折腾到这般地步,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郡主那里可不是好糊弄的,再说……本大将军也绝不容许禁卫要职中有居心叵测之徒。”

没说几句,诛心杀人的话就亮出来了。

裴玄蹙起眉,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大将军这话,可就让末将懵懂了。旨意当时已经宣过,末将也恭领了圣诏,至于行刺的经过,宣旨的公公亲眼目睹,可以作证,大将军若是不信,尽可以去查探究竟,末将要是欺瞒了什么,甘领罪责就是了。”

听他大模大样把宫里宣旨的太监都抬出来了,显然是自信计策安排的天衣无缝,所以有恃无恐。

薛邵廷瞧他当面装傻充愣,唇角的冷笑也僵得发硬。

“纸包住火,本大将军奉劝你一句,可别自以为是,也别觉得自己手段高明,圣旨还在你府里前厅供着呢,你这条腿总有好的那天,到时候……呵呵,除非你有胆子真把它废了,不然,赐婚这道坎你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

说到这里,看着对方悠然靠在榻上,仿佛高高在上的样儿,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俯近吼道:“你究竟把姜家娘子藏到哪里去了?”

这副暴跳如雷的神气,很对裴玄思的胃口,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故作讶异:“大将军还没找到么?京里连着东阳书院也就这么大片地方,啧,可真是奇了……”

话音未落,中单的前襟就被揪住。

“裴玄思!你不过是个逆臣贼子,算什么东西,竟敢跟我顶嘴?”

薛邵廷刚开口骂出这两句,手腕上蓦然一紧,已被对方铁箍似的手搦住。

那骨节分明的五指一点点收促,以碾压之势,力透筋骨,剧痛随之而来。

他情知不好,卸不脱,也挣不开,痛楚钻心而来,瞬间涨红了脸,唇角也抽跳不止。

地上染透了血的衣裤他看到了,眼前这张泛白的脸和中气微乱的鼻息,也分明是重伤虚弱的表症。

可尽管如此,他拼尽全力仍旧顶不过那股力道。

更难以置信的是,对方仍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淡淡地瞧着自己,显然还刻意留着后手。

“啧,大将军何必动气呢?”

裴玄思脸上却是一副倍感无奈的表情,恣意玩弄似的在他腕骨上捏弄着,每一下都按在关节处最难忍的地方,眼里终于泛起一丝得意之色。

“我跟阿漓从小一起长大,就算和离了,也跟亲人一样,她该去哪里,就去哪里,乐意怎么活,就这么活,与大将军毫无关系……呵,大将军以为是不是呢?”

薛邵廷一身冷汗,本来已经满面颓色,一听这话,双眼霍然又亮了起来,硬撑着哼道:“你……该不会,把……她藏在……这里吧?”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声冷笑,眼角左右瞥睨,透出几分阴沉的揣测。

裴玄思不动声色,将后背贴紧着姜漓藏身的围子,手上又加了一成力道,铁杵似的指尖抵在骨缝里碾动。

“大将军不信的话,只管在舍下搜检,末将绝不阻拦,就像之前说的,倘若臣欺瞒了什么,甘愿领罪,如何?”

薛邵廷被扣着脉门,只觉那只手像断肢一样,根本使不出半点力气,只能任人宰割,知道今天明里暗里都输了,绝对讨不着便宜,强忍剧痛道:“罢了,本大将军还有要事,就此告辞了。”

话音落时,箍在腕上力道便猝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由打了个趔趄,狼狈直起身,红着眼回瞪:“裴玄思,咱们没完,总有一天,你要死在我手上。”

“那,末将就随时恭迎大将军了。”

裴玄思“呵”然撩着唇,一副玩得颇为尽兴的神气,目送对方闷头出门远去,那抹笑也渐渐沉落,幽幽地转头望向背后。

第59章 玉壶冰 裴玄思他不行了?

黄昏时突然变了天。

积重的浓云下, 晚霞被压得散淡无力。

风狠吹了一阵子之后,屋内屋外都是透心彻骨的凉,天还没有全黑, 雪片已经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没片刻工夫,对面的檐脊上就覆上了一层厚实的白。

几名换了冬袄, 裹着暖耳的仆厮抬起熏笼, 快步从角落处的条门鱼贯而出,厅内只留了只盛着红炭的火盆。

秦阙把布条塞紧的窗子都检视了一遍, 转身看人都退走了,才回到罗汉榻前, 皱眉睨着那条横搭在沿脚外的腿。

那上头裹伤的棉纱已经解开了, 被洞穿的创口深陷着, 周围皮肉外翻,浮肿发青,着实叫人不忍注目。

许久, 阖眼仰躺在榻上的裴玄思蓦然开口:“阁下还等什么?我这条腿可冷得厉害呢。”

秦阙听着他玩笑似的语气, 目光移向那张血色寡薄的脸。

“裴小郎君别把事情想得太过轻巧了, 老夫有可言在先, 这么做是铤而走险, 没人能担保绝无后患, 倘若真出了什么岔子, 后悔已然就来不及了。”

“到了这一步,早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还轮得着后悔么?”

裴玄思依旧是戏谑的口吻,可每一个字都像咬着沉重的调子:“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要想顶过那道圣旨, 这是唯一的法子,没有别的路可走。”

秦阙听到这里微微点头,又叹声轻笑:“成不成事先放在一边,你能为阿漓做到这一步也算有情有义了……可你想过没有,万一事与愿违,即便阿漓回心转意,你们也没法再夫妻恩爱,只能是辜负了她,到时候,只怕大事也难成。值与不值,不如还是再想想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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