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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骨(32)

作者: 花月鹄 阅读记录

很快,外面就听到迎儿粗声粗气,扯着嗓门痛骂:“……你来做什么?娘子不想见你,这里可是我们姜府,快滚!别等我大扫帚赶你……”

对方似乎没搭理,纠缠声很快响起来。

“……哎,你站住,不许进去……不行,哎呀,天底下怎么有你这种男人……”

迎儿的骂声戛然而止,再没了动静。

但很快,就听到外面廊间流云般辨不清快慢的脚步。

那声音如同碾冰磔玉,又虚实不清,居然没在廊壁间荡起哪怕一丝细碎的回响。

尽管迎儿没叫出名字,对方也没有自报家门。

但来得究竟是谁,姜漓已经清楚得很。

之前她以为自己不会再生出什么触动,可当那脚步声声传来的时候,还是一下一下应和着心跳,不由自主地泛起杂念。

脚步越来越近,推门那一声终于响了。

姜漓握笔的手顿停了一下,最后那个珍重的“重”字着墨不慎,异样的拉长了两分。

她微微蹙眉,脸上还是安然若定的样子,具明了日期后,正要在纸末郑重写下“姜漓”两个字,手中的笔忽然一重,死活垂不下去了。

长案对面绛红的袍摆戳入眼帘,服色、纹饰都和之前不同了,熟悉的薄荷气却依然如故,此刻显得莫名刺鼻。

姜漓还是没抬头,瞥着那只攥着上半截笔杆的手,咬了咬牙,暗中用力,想要夺回来,忽然间眼前一晃,面前那份即将写好的文书就被倏然抽走。

“和离?”

裴玄思淡声开口,一如既往是那副凉薄入骨的语气,松开握住笔杆的手,展卷浏览:“好端端的,写这个做什么?”

他微微偏着头,眉间蹙起,真像是浑然不解。

姜漓平复着心绪,面上同样和风细雨:“我想好了,不愿再这么下去,咱们之间也没什么说的,就此和离最好。”

“‘积怨难解,夫妻殊途’这种话,不是你一个说了算的,我不认同,凭什么和离?”

裴玄思“呵”然轻笑,唇角泛起不屑,双手一震,将文书从中扯烂,再冷眼一条条撕得稀碎。

“你说要清静清静,这一夜过去,也差不错该回去了吧,我可没那么多工夫在这里瞎耗。”

姜漓静静看着他孩童似的举动,忽然觉得十分可笑。

“裴玄思,咱们都不是当初那个年纪了,你也不用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文书撕了,我可以再写,你不愿和离,索性依着七出无子那条休了我也成。”

多少年来,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姓,“当初那个年纪”更含着一股莫名的悲怆,让裴玄思有一瞬的怔愣。

回神时,他脸上终于少了几分玩世不恭的轻佻,望过来的眼神也有些沉,但唇角依旧挂着凉薄的浅笑。

“无子?咱们成婚才多久,这条也够不上,要是真着急想要个孩儿,为夫成全你就是了。”

“裴玄思!你当我是青楼女子么?”

轻薄的话让姜漓立时红了眼睛:“你再敢像上次那样羞辱我,我便立刻死在面前,叫你背上逼妻自尽的罪名,哪怕不下狱,也就此断了官路前程!”

“充军、流放我都捱过来了,区区下狱,你以为我会怕吗?至于官路前程,现在这些都是白捡回来的,有什么可惜?”

裴玄思丝毫不以为意地撇唇,作势像要绕过长案。

姜漓猛地抓起裁纸的犀角刀,抵在自己脖颈上,泪水淹没的眼眶,一双瞳子竟是瘆人的血红。

“裴玄思,你怎么变成这样……我从前有多喜欢你,现在就有多恨你!”

裴玄思眼底霎时波澜汹涌,像被戳痛了伤处,侧脸和眉梢都抽跳起来:“不错,这十年来我都是这么想的。倒是你,有资格说这话么?”

他缓缓逼出那口闷气,沉声问:“罢了,我真没多少工夫,再问你一次,究竟走不走?”

姜漓手里紧握着那把犀角刀,慢慢退到柱旁,像打定主意拼死负隅顽抗。

“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要么和离,要么你直接休了我,或者……义绝也成,反正那段怨仇也正好应了王法里义绝的律条,大不了交给官府去判。”

她刚决绝地说完,外面轰然乱起来,隐约听到衣甲震颤的窣响,似乎来了不少人。

“快,快!那坏人就在里头,你们快去抓住他!”

迎儿的喊声异常洪亮,很快就领着一群持刀披甲的禁军卫士破门而入,一见裴玄思,立时全都拔出兵刃,将人团团围住,但谁也不敢上前动手,似乎对他十分忌惮。

“本统军自己会走,用不着你们动手。”

裴玄思淡声送气,语声却如洪钟般震人心魄,围在周围的禁军卫士眼露惊骇,纷纷向后退。

他目光始终没离开姜漓,那张刚才还不肯示弱的俏脸,此刻已经褪去了倔强,也正错愕不解地望着他。

“都说了几遍了,我没什么工夫干等。”裴玄思重复着那句话,寒眸脉脉,那抹傲然不羁的笑也蕴着苦涩,“不管和离、休妻,还是义绝,要写多少文书都随你的便,总之别指望我点头答应。”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大步而去,那群禁军卫士也紧跟着追出门。

迎儿见人都走光了,慌忙上来夺下姜漓手中的刀,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娘子可没事么?都是奴婢的错,刚才一不小心,被那姓裴的丢在院外,又使坏反锁了门,要不是那班军兵赶来,我都不知该怎么好了。”

姜漓怔怔不语,脑中回旋的全是裴玄思临走时的那两句话。

她猛地站起身,不顾迎儿的呼喊,快步奔上露台,扶在木栏上看。

高墙外,那全禁军卫士正押着裴玄思起行,明晃晃的刀剑抵在他周身要害处。

他仍旧昂首挺立,腰背没有一丝垂弯,不急不缓地沿路走上昨日得胜归来的那座石桥,背影终于远去不见了。

第25章 踏云行 昌乐郡主请娘子过去一见……

夜间风起, 寒意袭人。

明明是晴的,天上却不见星,只有一弯半残的月, 朦胧照着停靠在城外埠头边的三层画栋楼舫。

河面上水汽氤氲,最顶层的舵楼也笼在那团缭绕的白雾中。

檐头下, 受了潮的风灯连成一片, 幽异的光漫进那几扇敞开的窗子,立时就被厅内通明的烛火吞没。

正中的紫檀罗汉床上, 徐允贞正满眼寒霜,手里还捏着一只空空的紫彩斗笠茶盏。

面前的薛邵廷单膝跪地, 眉毛、下巴间连串滴着水, 湿淋淋的前襟兀自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我上次的话够清楚的吧?”徐允贞柳眉倒竖, 茶盏在手里搦得“咯、咯”直响,“你究竟是聋了,还是当耳边风!”

薛邵廷被水糊住了眼睛, 半睁半阖的颇有些狼狈, 额角青筋隐现, 但仍旧保持着跪立的恭敬样子。

“郡主明鉴, 裴玄思暗中严刑逼供, 私杀行刺太子殿下的要犯, 又擅离职守出城, 光这几条就够得上杀头的死罪了,两衙六率那么多双眼睛瞧着,想保也保不住,臣身为上司,若不检举,便与他同罪, 郡主也该知道臣的为难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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