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入骨(31)

作者: 花月鹄 阅读记录

张怀被噎得一愣,搔头为难起来,叹声道:“不瞒大嫂,兄长其实比谁都惦记你,就说上次你大病那场,起初我也气兄长那般所为,可后来却见他整夜守在你房外,这还不是打心眼儿里挂念么。”

“这我知道。”姜漓仍旧不以为意,“他或许还惦记我,但恨我却比这深得多,又有什么用处?”

张怀不由激动起来:“那大嫂又是否知道,在北地牢城营里那些年,兄长几乎每晚都在梦里‘阿漓,阿漓’的叫你,我躺在旁边听了不知多少次,难道这也是假的么?”

姜漓知觉胸口锥刺的一痛。

思念不得,辗转成狂,只能梦中相寄,这十年她又何尝不是?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相爱成仇?

都是因为当年那场变故。

他没错,她也没错。

错的是天道无常,造化弄人,如今还能说什么呢?

张怀见她凄然不语,知道多少有点被说动了,赶忙趁热打铁:“其实兄长是要亲自来的,只不过宫里这档子事,皇命在身,由不得分心,稍有不慎,不光没有功劳,还要治罪,大嫂若是还念情,就请随我回去,莫再置这个气了。”

姜漓睁开眼,咬唇默然半晌,终于还是没有点头,望他淡淡一笑:“你还是先回去,就说话我想暂且静一静,请他安心办好公事,也顾着身子,待过了这一阵……有话再再慢慢说。”

到头来还是没答应。

张怀不禁为难,刚想再劝,耳畔忽然掠过风响,一道矫健的青影翻过院墙,以为是什么贼人,刚要动手,回头就看来人轻飘飘地落在露台上,竟然是薛邵廷!

“薛将军!你怎么……”

姜漓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不请自来,而且还直接进了内院。

“姜家娘子稍安勿躁,我来是有话要问张护军。”

薛邵廷和颜回了她,转过头寒着眼冷笑:“寻遍整个南城都找不到裴玄思的影子,你却骑着他的马到了这里,说,裴玄思人在哪里!”

张怀听他竟然不以“裴夫人”称呼自家大嫂,不由心头怒起,但毕竟职位低微,场面上不好发作,况且这话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正寻思怎么应付,河对岸忽然一阵喧闹。

三个人同时转眸,只见数十名衣甲鲜亮的刀斧手正押着几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上石桥,后面还跟着一队骄悍的骑兵。

为首的那个身披赤鳞明光铠,威风凛凛的昂然策马前行,俊美的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

薛邵廷冷“哼”了几声,仰头大笑:“我说呢,原来他裴玄思早就探出那伙钦犯的下落,自己抢功去了,叫你张护军顶在这里,就是为了引我来,好从北面出城!哈哈哈,佩服,佩服,真是好心机!”

“大嫂……我,我不知道,这,这,兄长他怎么……”张怀目瞪口呆,已经语无伦次。

姜漓怔怔地站着,眼前盈起一层雾,马上那轩昂挺拔的身影连同其他的一切都沉入其中,什么也瞧不清了。

心里发空,胸腔里好像又变得虚无实物。

只是这回,竟然连痛觉都没了。

她摇摇欲坠的转过身,一步步挪向内厅。

“都走吧,我不想见人。”

第24章 拂霓裳 裴玄思,我们和离吧!

时节真的变了。

东天里兆晨的启明现身许久, 天还是迟迟亮不起来。

外面雨停了,浓云散尽,万里铅沉如许, 莽然是一片萧索无望的世界。

姜漓还是漠然坐在那里,夜空仅剩的天光照在脸上, 映着发髻间的点点晶莹, 也映着眼眶下濡湿的潮润。

那不是她的泪,她只是空怅。

魂像是离了体, 飘来荡去,怎么也牵不回来, 人却是木的, 一双眼空空地望着河上的石桥。

裴玄思就是从那里得胜回来的。

那景象她半点也不想再记起, 可他当时春风得意的模样就像深印在脑中,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于他而言,自己离开裴家本来是件无关紧要的事, 却恰好能顺势用来引开薛邵廷, 否则恐怕连张怀都不会来说那些话。

为了官职前程, 急着向上爬, 值得这么做么?

把她当作运筹谋划的棋子, 真就连一星半点的顾念都没有?

其实, 这不是头一回了。

在颍川那会子, 他不是也用她对付过薛邵廷么?当时那刻意副装出来的夫妻恩爱,光想想都叫人遍身寒栗。

一直以来,他心里真正念着的不过是那笔血海冤仇而已,曾经的韶光欢娱,缱绻深情,早已被仇恨烧灼成灰, 风一吹全散了。

只是她,还傻傻地怀着从前的旧梦,懵然沉睡不醒。

姜漓不由笑出声来,竟然怎么也忍不住,一口凉风蓦地里灌进喉咙,立时咳得惊天动地。

“娘子,娘子!”

迎儿闻声奔出来,把罩衫披在她身上,一边捶背帮她镇咳,一边焦急地叫着:“娘子可没事么?别吓奴婢啊!”

姜漓咳了好半天,脸色一片潮红,泪水不断从迷离的眼眶中涌出来,也不知是哭的还是呛的。

阴冷。

寒意随着风钻入衣裙里,又渗进皮肉,在骨缝里游蹿。

她缩了缩身子,不自禁地揪紧了罩衫的领襟,歇了好半晌,才终于喘过那口气。

天终于显亮了,一线光漫过高耸的城墙倾洒下来,却照不清她的脸,更暖不开那仿佛凝固在眉眼间的冷色。

“娘子别再伤心了,快去歇歇吧。”迎儿泣声劝慰,抱着她不敢撒手。

姜漓摇头扯了扯唇角,连苦笑也疲惫至极,眸光却出奇的沉定。

“我没事,你去备纸笔吧。”

煮一瓮香茶润喉,焚一炉沉香安神。

翘头案上文房齐备,铺开澄心玉版熟宣,提起最爱的诸葛紫毫,在久违的鳝黄澄砚中润饱松烟墨,词句早已暗蕴于胸,落笔便挥洒成文。

“……今夫视妻如稠寇,妻又何以望夫若鹣鲽,恨憎交缠,哀怨丛生,万难相守……”

迎儿站在一旁,随着她的笔迹小声诵读,看到这里不由鼓起掌来:“好,娘子写得真好,就是跟那姓裴的一刀两断!”

一刀两断,真能有那么容易么?

不过,倒也无所谓。

反正已经心如止水,看透了悲喜,耐得住心性,也就不会再生波澜。

姜漓淡笑了下,手上越写越快,转眼就到了最后的结句。

院外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嘶鸣,像是有人勒缰停马。

“啧,这会子又是谁来了?也不管人家愿不愿,当是自己的宅子么,真讨厌!”迎儿眉头大皱,忿忿难平地嘟囔起来。

姜漓倒不在乎,目光垂在纸上没抬头:“你去瞧瞧,不管是谁,先容我写完这东西,若是拦不住,就随他们喜欢好了。”

“娘子放心,我才会叫人进来扰你呢。”迎儿满口答应,撸了撸袖子,虎着脸去出了门。

见她去了,姜漓吁口气,提笔重新蘸了墨,继续写那最后一句。

上一篇:花开淡墨痕 下一篇:莫家阿宝/今生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