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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淡墨痕(11)

作者: 瑟瑟轻寒 阅读记录

刚一喊完就惊见那女人已来到自己面前,蓦地伸出手在他脸上捏了捏,笑眯眯道:“哎呀,生气了呢,真像个瓷器娃娃,呵呵,宫里一直都死气沉沉,没几个敢大声说话,难得来了一个这么有生气的,可别自己把自己折腾到翘辫子,那样的话我会很失望的。”

“你、你——”少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是怎么来到自己面前的,明明刚才两人还隔了三四丈的距离,眨眼间便已贴近眼前,而他却毫无所觉——这怎么可能。

“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吧,有什么打算也得等能动了再说,不能行动自如的话就只有受制于人,你应该不喜欢那样的处境吧。”自然而然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如同对待一个稚龄的孩子,宽容且耐心。

少年抬头看她,目光惊骇呆滞。

有的人就像冬日的阳光,看似灿烂,实则凛冽。眼前的人即是如此,尽管脸上的笑容温暖如同春风,然而话语和举止中暗藏的机锋却令人感到挫败不已。

刚才拍在他脑袋上的手如果运上内力的话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那个女人完全有能力这么做——只要她想,他却连防备都来不及,然而她只是安抚孩子一般轻轻落下。

心脏猛烈地一缩,他拜在孤鸿子门下七年,虽不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孤鸿子自视甚高,对门人要求极为严格,非天赋异禀且韧性十足者不收,他既能入其门下、学成出师,自然也有几分自持,可如今看来即使拼尽全力闯进皇宫也无济于事,且不说自己已被那个冷面侍卫重伤,哪怕站在那人面前也无法动其分毫,原来自己的力量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巨大的无力感袭来,比身体上千疮百孔的痛楚更甚,压得他几欲折腰。

沐墨瞳带着朱砂转身向外走去,及至门口时忽回头问道:“已故勇毅侯夫人兰如是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姑姑。”床边的人尚未回过神,下意识答道。

“难怪眉目之间会有些像。”沐墨瞳喃喃道,点了点头,再未说什么,转身离去。

不大一会儿便有宫人进来打扫收拾屋子,起先还有些怯怯的,怕他又发起疯来伤人,然而小心翼翼等了半晌,见他只是倚着床柱发愣,倒像失了魂似的,遂放下心来,自顾专心干活,好快些离这个怪人远点。

15

潇洒寒林,玉丛遥映松篁底。凤簪斜倚。笑傲东风里。一种幽芳,自有先春意。香风细。国人争媚。不数桃和李。

洁白的玉兰笺上,簪花小楷轻灵娟秀,似还散发着淡淡墨香,写下这词的人当是蕙质兰心。

沐墨瞳看向窗外,拒霜宫随处可见的芙蓉树,在急雨过后愈显丽色夺人,三三两两的花瓣坠在窗前的青石阶下,如委顿的蝶翼,那样灼艳的颜色却并未让人感到温暖,反而有股艳到极致而生出的冷冽,煊赫而寒彻。

在尘土气息肆意的纷芜里,她想起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花,一个淡雅如兰静穆如水的女子。

兰如是。

眼前仿佛浮现出当日那个女子坚毅哀切的神情——

“家父任户部侍郎时惨遭奸人构陷,兰氏一族尽皆入狱,幸蒙太子殿下彻查之下最终才沉冤得雪,虽然经此一事兰氏一族宗亲血脉凋零,唯剩妾身和一个侄儿相依为命,但殿下恩德不敢忘怀,何况亡夫战死沙场后,妾身一个孀居女子无依无靠,夫家项氏同样人丁单薄,素日里多有不便,几番遭受得势权贵欺压却无力反抗,是殿下感念亡夫为朝廷立下寸功,予以多般照顾。兰如是虽是一介妇孺,但也深知恩义重于天的道理,这辈子若不能回报殿下之万一,纵使下辈子结草衔环亦不能安心。如今殿下有难,正是图报之时,岂能袖手旁观弃殿下于不义。

“亡夫生前在军中积攒下的声望现今尚在,他为防备自己在战场上遭遇不测,恐妾身一人难保平安,曾留下一股势力给妾身在关键时刻自保,此时正好可用于营救殿下——沐姑娘,你听我说,我明白你在顾虑什么。实不相瞒,惊闻亡夫战死之时,我本已存了死志,若非思及殿下于我兰氏的大恩尚未得报,早已追随亡夫于地下。这次如能解北弥山之围,是苍天顾念殿下厚德,倘若败了,我也无颜再见殿下,自当自刎于圣驾前,以保全项府上下无辜之人。无论成败与否,兰如是唯求一死,只愿到地下与族人相见时无愧于任何人,还望沐姑娘成全。”

百合大鼎中熏烟袅袅,如雾如雨,模糊了一张清雅素颜。

玉指拈了一片被风雨带到窗台上的芙蓉花瓣,吸足了水的饱满,指尖略一按压,便渗出鲜红的花汁,刺得眼睛有些灼热。

细细眯起了眼,慢慢适应那灼热带来的细微触痛。

有些迷惘,倘若再让她选择一次,她是不是仍会成全她。抑或,其实是成全自己?

为解北弥山之围,她求救无门,几乎被逼入绝境,而上苍恰在那时送来了一个机会,与其说她最终成全了兰如是,倒不如说是兰如是成全了她。或者,彼此相互成全,谁又说得清呢。

然而有一点无论如何掩饰都无法否认。

如果那个时候拒绝了她,如今她或许尚安然活在世上,而一旦应允,无论是何种结果,她定会赴死。她等待的就是一个契机而已。

那一刻,她是犹豫过的,但终究看着她朝那条路走去。

那样一个视爱情如生命的义烈女子呵。

“小姐。”朱砂端着一盅银耳莲子羹进来,轻轻放在桌上。

沐墨瞳收回思绪,转过身问:“那孩子怎么样了?”

“听说已经不闹了,安静了不少,送去的药也服了,只是有些呆呆的,小姐你说他会不会被冷大冰块打傻了啊。”朱砂皱了皱眉,“说起来也真奇怪,勇毅侯夫人那么温婉的人怎么会有一个脾气这么火爆的侄子。”

沐墨瞳笑了笑,说到脾气火爆,眼前这位好像才是个中翘楚,现在倒是一本正经的数落别人。

“小姐真要把他留在宫里?”想起目前的情形,朱砂又问道。拒霜宫里除了女人便是太监,收留一个男人不管怎么样都说不过去——虽然在她看来那小子不过是个半大不小的别扭孩子,但终归是个公的。

沐墨瞳眼帘微垂,幽眸凝潋,沉沉如璧,玉兰笺上,字迹宛然。

兰如是虽贵为侯爷夫人遗物却并不多,当日料理身后事时,她只保留了几张手迹,余下的皆随葬了。

“暂且留下吧,那样刚硬莽撞的性子若不经收敛磨砺,放出去是要吃亏的。”而被自己欺负总好过落在别人手里吃亏。

16

四鹤细莲纹的瓷杯中,茶汤青碧明澈,犹如翡翠,其间茶叶似松针挺秀,色呈墨绿,芽芽直立,上下沉浮,香气浓郁鲜醇,清芬四溢,是难得的极品雨花茶。

这种茶因种植在昇州雨花台附近而得名,据说制茶过程中采摘的雨花芽头须非常鲜嫩,通常在新梢萌发至一芽二、三叶时采下一芽一叶,故一般来说,一斤极品雨花茶便需采摘约九万个芽头,由此可见这种茶的奢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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