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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淡墨痕(12)

作者: 瑟瑟轻寒 阅读记录

正因如此,为了不致劳民伤财,方便下级官员以上贡为名目增加苛捐杂税以致引发民怨,一向倡俭导廉的先帝才没有将之纳为贡品,因而即使是在宫中这种茶也没多少,倒是昇州长史方家的私藏都可拿来一较长短。

浅啜一口,顿觉沁人肺腑,齿颊留芳。

抬眼向外望去,依稀可以见得十字脊歇山顶的多角重檐,檐下是刻有“凝露成霜”四个大字的鎏金牌匾。

从外面看去,绿色琉璃瓦顶,屋脊重重叠叠,巧构宏制,梁架斗拱精巧秀丽,檐角高翘,上有飞鸟凌空展翼的雕刻,神态睥睨桀骜,下面白玉台基栏杆,金雕银铸精美如生,朝暾夕曛中,仿若人间仙境。

天下皆知,凝露台,精巧华美无双,乃天祈王朝开国皇帝靖昭帝为发妻贞惠皇后广集天下能工巧匠所建,建成之后,倾尽世间丽色,一时之间没有哪座楼台能与之相媲美。虽说贞惠皇后为扶助帝业曾一度让出后位,但靖昭帝此举无不向天下表明故剑情深,站在他身边的皇后只有一位。

然而,千里帝王路,半生红颜误。这位传奇的皇后最终仍死在皇权争斗之中,也才不过双十年华。留下的除却美名,唯有这承载帝王悠悠深情的凝露台。

据说贞惠皇后逝世后,靖昭帝便将这凝露台视作禁地,在他漫长的帝王生涯中,再也没有第二个女人上来过,而他的后半生常常来此怀念斯人,直至百年之后与发妻合葬皇陵。

曾经有野史记载当时宫中有一名美人因罔顾圣意执意登上凝露台,引起靖昭帝盛怒从而斩杀之的轶闻,虽说年代久远已无从查证其真实性,但这个地方多少因此而沾染上了残忍血腥,何况宫中最忌雨露不均,因而并不为后世帝王所喜,自然也被向来投其所好的三千粉黛忽略,时至如今,尽管这凝露台倾尽物华,也不过是个宫中冷僻的景点罢了。

而沐墨瞳选择在这里见客,无非是因为其高达百尺,四周绿荫环绕,遮天蔽日,不远处即可看见拒霜宫的澜池,其上睡莲低垂水面,风景宜人,时而有清风拂面,暗香袭来,是为品茶赏景的好处所。

转了转茶杯,墨色的眸子看向凝露台上的另两人。

樱草黄的隐花湘竹裙衬得肤色红润娇媚,珍珠琥珀耳坠在粉颊边轻晃,灿光流转,迎春髻上斜插着琉璃珠颤枝步摇,顾盼间“滴答”一声轻响,眉心贴着宝相花钿,俏美之中生出几分端庄。

左边的女子则是一身明红色海棠石榴裙,浓丽的西府海棠在裙摆上荼糜绽放,极端的明艳,如云的发挽成朝天髻,鬓边垂下珊瑚流苏步摇,皓腕上一只牡丹莲纹金钏,通身光彩照人,衬得那张脸艳色如火。

然而宫中女子唯有皇后才能着正红,四妃方可着偏红,一个无任何品级的秀女竟穿着明红盛装觐见皇后,这是自恃过高还是目中无人?

相比之下,一身素淡而又不失华美的方若微则显得稳重得体许多。面对沐墨瞳明显打量的目光犹自不动声色地微垂眉目,双手交叠压在裙幅之上,维持着完美无缺的举止仪态。

无意识地轻轻拨弄茶盖,德化出产的精细“象牙白”质地坚密,碰撞声清脆悦耳,如珠玉在侧。杯盏的釉色白如凝脂晶莹似玉,衬着柔若无骨的手,优美得似一副静态的画。

17

“茶是好茶,难怪连先皇在世时也曾赞不绝口。”

“昇州别的没有,唯这雨花茶还算略有薄名,但与宫里的贡茶比起来怕还是不及的,区区粗陋小礼,以答谢皇后娘娘前几日在街上襄助之谊,还望娘娘切莫嫌弃。”方若微舒缓着眉目,语声随和宛然,虽恪守宫仪,却并未显得拘谨不安,一切都显得恰到好处,仿佛并非第一次面对这位后宫的掌权者。

沐墨瞳上次在朱雀大道上授意朱砂解围时,始终坐在马车内并未露面,按理她们并不认得她才对。但此时听见方若微如此确定地说出来也未觉意外,毕竟是个人都知道朱砂是她跟前的丫头,她本也没打算隐瞒,否则也不会让朱砂在众目睽睽之下出面调停,若有心随便找人一打听便会知道朱砂那日口中言及的“主子”是谁,故而对于她二人千方百计求见,沐墨瞳一点也不意外。

“方姑娘言重了,昇州雨花茶驰名天下,本宫怎么会嫌弃。”沐墨瞳微微笑道,眉眼极是温和,“住进储秀宫也有些时日了,可还习惯?若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尽管同姑姑们说,只要在规矩人情之内,姑姑们不会为难——不过两位姑娘都是品貌出众的人,想必是十分讨姑姑们欢心,本宫或许多此一问了。”

“娘娘说笑了,姑姑们对院子里的姐妹都十分照顾,平日里也很周全。”两人忙出声应道。

历来秀女与储秀宫的姑姑结党营私虽早已不稀奇,但毕竟犯了上位者的忌讳,故而一听到沐墨瞳如此说两人急忙澄清。

沐墨瞳笑笑,侧首向朱砂示意:“你们上回让人送来的雨花茶本宫很喜欢,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好答谢的,一点心意,两位莫要推辞。”

朱砂呈上托盘,上面是两方鲛丝织成的帕子,虽然精细华美,在宫里却也算不上什么名贵的东西,但珍奇之处在于帕子上绣了柄云纹如意,金织银错,祥云环绕,丝丝入扣。

如意并不仅仅象征祥瑞,在宫中隐隐还有更上层楼的含义。

即使是方若微见朱砂呈上此物时也略略一愕,而尹茉儿面上则闪过一种喜忧不明的情绪来。两人皆有片刻的迟疑,难以探知此举背后的深意。仅仅只是单纯的以后宫之主的身份拉拢示好么?会不会太简单了点?仿佛有一条康庄大道摆在面前,尽头是金铺玉户,青琐丹墀,却因为来到得太过顺利而产生了踟蹰不安。

“主子难得与人投缘,那日在路上不早不晚地遇到了,想必也是缘分使然,两位姑娘还不收下。”朱砂出声提醒。

两人忙从思虑中回神,行了谢礼方才辞去。

“小姐,干嘛要送她们绣如意的帕子?”看着那两个妍丽的身形走远,朱砂问道。

“因为小柳喜欢绣如意啊。”沐墨瞳理所当然地回答,“她绣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如意堆在箱子里,反正也是闲置,所以就挑了两方帕子当作回礼——说起来小柳进宫之前家里好像是开绣坊的,年纪虽小,绣工却不比尚工局的人差,你说调她去尚工局的话会不会比较合适?”

“小姐……”朱砂十分认真的提醒,“你知不知道在宫中赠送如意代表什么?”

“当然知道啊,前朝典志有载,帝赐薄姬以玉如意,聘为妃,出入住行一切仪制,均与后同——你家主子我虽不学无术但这点书还是读过的。”

朱砂气结:“你明知道——那你还把绣了如意的东西随便送人?”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么。”

沐墨瞳走至凝露台边缘,有风自底下涌上来,轻薄的纱衣随之飏起,层层叠叠,映着清冽的玉容,琉璃墨瞳,澄澈无澜,仿佛羽化归去,看得朱砂一阵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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