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妖王(83)

而一切并没有因为他的死而停止。或者说,这国家的命盘因着这国家主宰的早亡而转动得更加剧烈,剧烈到我以我的力量已经无法去窥知它的一星半点。

那段时间不停地有人来找我,以及我的母亲。试图通过我们这些巫女去看清一些他们所害怕并为之迟疑的东西,正如过去烈常常所做的。而我无法告诉他们我的无能为力,不能告诉他们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在命盘前踌躇,我母亲在命盘前沉默。

我知道她是可以看见些什么的,在我一无所获的时候。常常的她窥知着命盘,又在以为我不知道的时候静静地观察着我,那种似有若无的目光,刺得我不安,不安到忽略了辛伽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到过我的宫殿,自从他的母后落葬之后。忽略了他的哥哥们一次次找我谈话时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还有那些意有所指的话语。忽略了他一次又一次没有出席宫廷里重要的宴会,只因为一次又一次小小的意外。

惊觉到他可能已经陷入他父王在世时更为险恶的境地,是在目睹一个使女满脸是血从他寝宫内被抬出来的时候。风吹开了遮盖在她身上的布,她一张死不瞑目的脸形同鬼魅。

而辛伽就在那些抬着尸体的人身后站着,倚着宫门静静看着她一把拖在地上的长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留意我的目光,也没有留意身周人纷纷的议论,只是那么站着,嘴角轻扬,似笑非笑的无谓。

而我突然看到了命盘上染满的,和他眸子一种色彩的血液。

突然意识到要发生些什么了,那些事情会和这曾经柔弱到无助,后来绝望到无谓的少年有不可分割的关联。究竟是什么,我却始终无从窥知。

第一次那么近地看到命盘对着我轻笑,笑得轻佻,而我却无从把握,像过去那样自以为是的运筹帷幄。

恐慌……

对未知的恐惧,那是周遭种种已知的不安都无法去消替的烦躁。于是整整三个月,那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里,我在那样一种烦躁中无所适从却又分明预感到什么般地煎熬着。

直到我在烈的寝宫外见到他将刀尖轻轻推入他弟弟的咽喉。

那个曾经笑着牵着他弟弟的手,奔跑着闯进我的宫抢走我的糖,只为让他那不懂事的弟弟停止哭泣的孩子。

那天他很快发现到了我的存在,却没有慌乱,亦没有任何不安。

收刀回过头,他看着我微微地笑。刀尖在夕阳下流动着暗暗的红,他的眸子在血色下红得比夕阳更艳一些。

“雅塔丽雅,”他说:“我是不是已经够安静了。”

“而他们为什么依然对我不依不饶,包括我的弟弟。”

“他们希望我怎样。”

“死?就像我的母亲?”

“可是我还不想死呢,雅塔丽雅。”

“昨天我又流血了。”

“我不想死。”

“为什么每个人都希望我死,包括我亲爱的弟弟扎尔塔斯。”

“你说他为什么要那么恨我?每个人都那么恨我。”

“很奇怪不是么雅塔丽雅,五岁之前,他们每个人都说爱我。”

“说我像神,像依秀答尔亲吻过的神子。”

“而现在他们叫我妖子。”

“这头发和这眼睛,雅塔丽雅,我为什么会拥有它们,还有这一旦找到出口就流不停的血液,连它也在唾弃着我么,看,它是这样急于脱离我的身体,而不知道我有多需要它。”

“雅塔丽雅我不想死。”

“而我不死必然很多人会非常的不快乐。”

“他们的不快乐和我的死,你选择哪一个?”

“他们的不快乐么?呵呵,雅塔丽雅,为什么只有你是例外的。”

“那么我们做点什么吧,”

“既然他们说我是妖子。”

“妖子该做些什么。”

“来,好好看着,雅塔丽雅,拉着妖子的手,我来带你看看一个妖子的世界。”

第三十二章

乒的一声脆响。

利器狠狠扎入,身影扭曲,镜面扭曲。

原来一切,不过是透过铜镜在混乱视线里的投影而已。

明显可以感觉到三名袭击者身形的停滞。

就在这同时一道身影贴着眼角飞驰而过,停下瞬间,那个半跪在地、目光还没从碎裂镜面移开的袭击者突然抽搐般一抖,一声不吭朝地上滑倒。

没有任何停顿,转身一道暗光从那疾风般闪出的身影手中射出,苏苏只觉得喉咙口陡地一松。虽然那释放的感觉稍纵即逝,因为仍被另一根链条紧缠着,并且因着其同伴的失手而立即加重了手里的力道。

不过已经足够为苏苏释放掉那股被冲上大脑的血逼出的压力。

随着一根链条一分为二锵然从脖子上松脱,不待缓过气,她急速抓住那半根还未滑脱的链条,反手,转身朝这收紧手里链条试图将她拖向自己的袭击者扑面掷出!

袭击者条件反射抬手挡住自己的脸,手指下意识松开,苏苏乘机一扭身松脱这最后一根束缚,不等那人回神反击,一把抓住那根链条蛇行抖开,照着他的脑门猛地抽去。

却在离他脸不到一指长的距离,眼看着他身子突然朝后一仰。

锁链落空,尖锐的断头在地上撞出一声脆响。

陡然一股极强的不安。

原本紧合着的帷幔在这同时无风而起,散开,显出外头露台一团混沌的暗中几道身影来回一个闪现。

伴着那些身影的是几点流动的光,无声刺破空气笔直贯穿而入,自上而下天罗地网般将苏苏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的身形罩住。

一时间的愣神,肩膀蓦地一紧。

突如其来的暗袭电光般袭近她衣服的瞬间,苏苏整个人被肩膀上所施加的那股力量一带,不由自主反转身体,与此同时,尚暴露在利器袭击范围中的肩被一双臂膀顺势护住。

锐光,旋转,银发,血花。

眼看着一些暗红色的东西透过辛伽白色的袍子飞绽而出,然后腰上陡然间被重重地一撞。

很重的一下撞击。

重到辛伽护着她的身躯猛晃了一下,重到心脏似乎从咽喉里直冲了出去,重到苏苏有种感觉,她感到自己要失去些什么了……

而那也仅仅是她失去意识前所能感觉到的最后一点东西。

*** ***

清醒过来的时候,火把在眼前跳跃着一层柔和的色彩。

头很疼,而这样剧烈的疼痛让苏苏一时分辨不出自己究竟在哪里,四周光线闪烁不定,像一团搅拌在黑夜里的雾气。直到意识到是躺在自己的房间,她看清头顶一双暗红色眸子,透过那层雾般的光静静注视着她的脸,带着种让人感觉不透的神色。

这感觉在这样的夜色和光线里,莫名让人有种无法说清的不安。

下意识坐起身,却随即感到腰部以下一阵断裂般的酸痛。大脑连同视线一瞬间清晰起来,随即留意到这房间有点异样的干净。一人高的铜镜被撤走了,留下的空地让房间显得有些空旷。新换上的帷幔在风里散发着淡淡曼佗罗的香气,地板和桌面火光里微光流动,就像这男人新换上的衣服一样纤尘不染。

手指不自禁伸向他的肩膀,那块她看着他被利器刺破的地方。指尖刚触到衣料,随即一缩,而辛伽似乎对此视而不见。

苏苏侧头避开他的目光。

抬眼望见蹲在门边木架上的小秃,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毛有些乱,安静匐在架子上不动,歪头对着她的方向,一双豆似的眼珠里闪着人般若有所思的暗光……

错觉?

脸颊上忽然一阵细微的划动。

回过神,脸随着辛伽的指尖转向他的方向。他拨着苏苏垂在眼角的发丝,眼底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安静。

“感觉怎么样。”他问。声音很轻,他看着自己的手指。

腰下的酸痛感又强烈了一些,苏苏换了个姿势,缩起腿:“那些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