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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王(101)

第三十九章

追着地面上被月光折射下来的巨大鸟影,一路疾驰,不敢有丝毫的停顿。

直到再听不见身后那些惨叫和火焰在空气里蒸腾出来的呼啸,放缓了骆驼在一片起伏的沙丘边停下,苏苏翻身下地,牵着它走到一块背光风小的凹口处。

半空一声轻鸣,小秃盘旋着无声落到她身边,嘴里叼着只包裹,在她坐下的时候张嘴把包裹丢到她面前。

苏苏拍了拍它的头。

打开包裹,里头几块火石,一卷线,一团白色细麻布,还有一小瓶烈酒。随手在地上挑了根枯枝堆在面前,她用火石点燃了,反手在领子上一阵摸索,片刻拔下一根针。就着光穿上线,在火上烧了烧,低头把自己的裙子撩高。

不出所料,那块缝合在大腿根下侧的伤被路上这么一颠簸,已经开裂了。

那是个小小的手术。

作为伊甸园的影杀手,他们这一批人是被当作武器来培养并改造的,完全漠视人权和人道,伊甸园的研究员究极所能地在他们身上研究,每一年每一月,通过各种实验在他们身上开发着他们所能被开发出的一切战斗价值。而她腿内埋着的东西就是他们的研究成果之一,那个一瞬间把雷伊的军营炸成一片火海的东西——IMX3型微型液态炸弹。

通过手术被放在这样一种既不容易被碰撞到,又不容易被察觉到的地方,这种东西在通常情况下呈胶状透明形态。通过最简单的手术取出后不到十秒会形成半透明固体,安放在目标下启动,通过神经感应可以发生强度和辐射范围极大的爆炸。被他们作非常状态下使用。

手指沿着伤口剔了剔。

血流的速度造成了伤口的扩大,虽然动手时小心避开了动脉,此时还是造成了大量的血泉涌似的从伤口里溢出。她用手压着伤口迅速把断线挑出,以最快的速度把伤口用针缝上,这过程是无法形容的难挨。因为这种针毕竟不同于她那个时代的东西,粗糙的针头只适用于在同样粗糙的亚麻布上穿梭,在皮肤上进行这样精细的操作,就好似用牙签在丝绸上穿插。甚至原先缝合的那圈皮肤都不能再在上面缝合了,那一圈地方早被这种针头给戳成了死皮。

最后一针缝合,屏着的呼吸微微松了一下,苏苏拿起酒瓶用嘴咬掉瓶塞朝伤口上淋了几泼。剩下的全灌进了胃里,她需要一点麻醉。

不仅仅因为伤口上的疼痛,还因为别的一些东西。那片燃烧在火海里的军营,还有雷伊在回头刹那,那种搜寻她时的眼神。

她从没见过那阳光般的少年眼里刺出过那么可怕的眼神,即使她那时已经隐匿在了黑暗中,根本没有同他的目光直接相碰。

而心脏直到现在都还急速地跳动着,一种无法控制的速度。

“啪!”酒瓶在手里碎成数片,和着她手指上的血掉落在沙砾上,她看着小秃受惊而起的身影轻轻吸了口气:“对不起,雷依……”

而这是个永远无法得到宽恕的道歉。

她明白。

可是她没得选择。

史书上说,在辛伽战败奥拉西斯,并吞并凯姆·特之后,正是雷伊所带领的这支军队,后来带着从凯姆·特流亡出来的一批人迁移到南非,形成了亚述国征服亚非后,籍着别人的土地衍生出来的一支新的、不受亚述国所控制或干涉的部落。

由于长年深居简出,并且固守于血脉的传承,这批人最终在公元前800年的时候丢失了他们的最终文明。但这同时,他们亦创造出了属于他们的新的文明和文字。这群人就是后来的拉姆达斯人,也是最早期伊甸园创建者们的祖先。

不知通过什么方式,在不断维持着血脉传承这一古老传统的同时,他们以一种直到21世纪都没有被人破解的方式改良了他们本身的基因,他们这一批人非常优秀,不论是外表,还是头脑。而文艺复兴时期到工业时代的过度让他们迅速借用科技的力量,完成了从金融领域上到军政一体的转变,并为此走出南非,在一个从一次世界大战里分裂出来的小国中创造了他们行使政治和军事主要机构——伊甸园。

没有雷伊的军队,就没有拉姆达斯人。没有拉姆达斯人,也就没有千百年之后,那支游离于所有国家之外,把她的生命和一切命运掌控在一枚小小芯片上的组织,伊甸园。

这是她那天做完她最终决定之后,脑子里唯一所思考着的念头。亦是她在这片同自己时代相隔整整三千年,唯一能让她为自己所注定的命运孤注一掷的方法。

一个或许可以将眼前这一切绝对化的境地,稍微改变一下的方法。

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没办法。

她是个杀手,不是一个军事或者政治上的天才,所以一切就变得这么简单,简单到直接,直接到残酷,对她,或者对其他任何人。而无论过去或者现在,她似乎永远都是在这种令她濒临绝境的层层问题中抽剥和赌注,正如影的预言。

影……

垂下头,头在酒精和血液流失的作用下隐隐作疼,苏苏伸手在太阳穴上捏了捏。就在这时盘旋在头顶的小秃突然一声鸣叫。

箭似的从半空冲了下来,张着两只巨大的翅膀,朝她身后的方向又一声尖叫:“嘎——!”

苏苏抬起头。

朝小秃看了一眼,小秃安静了,拍拍翅膀再次飞开,她看着它的身影,站起身:“你来了。”

身后马匹低低一声响鼻。

踏着沙砾几乎无声无息来到她的背后,马背上那道身影低下头,一缕浅灰色长发轻轻折住了他半张伤痕累累的脸:“你总是能轻易让人吃惊呢,苏苏。干得漂亮。”微微笑着,一只手从马背上伸出,修长漂亮的手指朝她径自展开:“上马吧,我的公主。”

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他身后那批隐在夜色里黑压压一片的军队,苏苏转身搭住那只手,轻轻跳上他的马背:“去底比斯吧,曼迩拉提。”

“不去底比斯。”

怔,回过头:“为什么。”

“他们不在底比斯。”

“我不懂你的意思。”

“辛伽正带着他的人前往孟菲斯。”

“孟菲斯?”眉心微蹙。怎么可能,明明是在底比斯结束的战争,辛伽怎么会跑去孟菲斯。三天就该了结了的战争,这战线未免拉得也太长了:“这怎么可能。”

意识到她目光里的闪烁,微微一笑,曼迩拉提勒转马头:“萨乌斯,”

“在。”后面那片军队中随即有人应声。

“这位小姐不太信任赫梯人的话呢,将军,”策马朝军队方向靠近,曼迩拉提揽着苏苏的肩膀,对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淡淡道:“看样子,还是由你这个亚述人亲口把你们王的指令告诉她的比较好。”

“是。”话音落,一道身影策马从队伍里走出。

山尖似的盔,精短细致的铠甲,亚述军人独有的装扮。及至来到曼迩拉提跟前,翻身下马,他单膝跪倒在地:“底比斯攻城时凯姆·特法老王被他们国家的巫女所救,带着他冲破包围前往孟菲斯,王带着全部军队已经追了过去,并吩咐臣把这个消息带给曼迩拉提王。”

话音落,抬起头。而苏苏在看清他显露在月光下那张脸的瞬间,突然身子猛地一震。

她见过这张脸,在一个让她可能会一辈子都记住的时刻。

那个时候天很黑,和这会儿一样。而那些人的动作很快,快到他们都以为她看不见,可她有着双即使死了,也会在死前一刹那本能地去保留些什么的眼。

她怎么可能忘记这张脸,这张在一瞬间让她失去了她孩子的脸。

而,这会儿站在她和曼迩拉提的马下,他是亚述军的一名将官。

面不改色地半跪在地禀报完一切,那人目光始终没有朝苏苏方向扫过一眼,似乎那晚所发生的事,在他记忆里早就已经不存在了。直到苏苏突然间从马背上腾身而起,闪电般疾速窜到他面前一把扣住他的咽喉,他的眼里有道异样的东西悄然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