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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天异事录(18)

这楚家庄原可是罗口镇方圆百里内数一数二的一处大庄。

庄主楚项杰的祖父曾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告老还乡后,便花钱在此地找了处风水佳土地沃的地方隐居,有良田千亩劳力百余,又兼带经商,所以历来富得流油,因而庄子里的人也都个个出门便鲜衣怒马的,好不气派。

可现下一路过来,在严小莫的眼里却哪里还是当年那个繁华光鲜的楚家庄,简直跟座鬼域似的。

四下里一盏灯也没点,无论房屋门洞还是廊檐下,所有的灯都暗沉寂静地悬挂着,好像一团团沉默的蝙蝠。周围亦看不到一条人影,没有夜里巡视的家丁,也没有看夜的小童,虽然所有的房子一如过去那样雕梁画栋的气派,但没有一点光亮和人气,那再漂亮的房子也是死的。

它们死气沉沉地伫立在锅灰色的天空下,月光照着房檐,闪出一点一点清冷的光泽。有时候感觉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那上头待着,但细看其实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没人收拾的荒草在房上的瓦片间被风吹得摇来晃去,偶尔一两声吱嘎轻响,没关牢的窗户被风吹得洞开,露出里头空落落一团没人的房间,也不知原先的主人都去了哪里。

看到这里,不由再次紧催着马追上了前面的书生,严小莫不安地问他:“公子……这地方怎的会这样……怎么连一个人都没有……”

话音未落,却听一道苍老的话音突兀从前头传了过来:“谁!是谁?!”

闻言书生立即下马朝那老者抱了抱拳:“福叔莫怕,是我,林宝。”

严小莫见状也急忙喝停了马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走近几步借着头顶的灯光,才看清原来那从黑暗中走出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楚家庄的老管家楚福,但令他吃惊的是,才两年没见,这身板硬朗得像块铁似的老头怎么一下子衰老得这样厉害,头发都几乎全白了,一张脸黑黄黑黄,好似大病了一场一样。

“这不是严家小书童么?”这当口楚福也看清了严小莫的脸,一时面色微微一僵,颇有些不悦地将视线重新转向那书生:“不知林公子怎的把那家的人给带到这里来了。”

“说来话长。不知楚大官人现下可曾睡下,在下有要事要同他谈,可否方便一见?”

老头一听重重叹了口气,随即朝身后那栋黑沉沉的大房子望了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老爷这些日子何曾能安心睡下过,公子赶紧请吧。”说罢转身先朝房里走了进去,严小莫认得那是楚庄主楚项杰的居所,当年跟着自家少爷来过一回,只觉得富贵逼人,让人有种透不过气的约束,因此至今都没有忘记。

此时跟着楚福一路进去,却只觉得扑面一股阴冷感,仿佛室内比室外的温度还低上几分。四周漆黑一片,只有一盏纸灯在厅堂的八仙桌上摆着,隐隐似见一圈人在那张桌边坐着,极其安静,也不知都在干些什么。

待到走近了再朝那方向看了眼,才看清那哪是什么人,分明都是些纸扎的人偶。

惨白的脸上倒也五官分明,笑嘻嘻一团坐在桌前眼观鼻,鼻观心地彼此呆杵着。见状不禁让这孩子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脚底一滑几步到了书生边上,跟他走成一排方始定下心来,随即见楚福瞥向他,似有些不屑,便扯着笑问道:“福叔,这些纸人是……”

“不过是些祭祀用的纸人,按着林公子的吩咐摆的。”

“哦……但纸人不是用来烧的么,怎的都摆在这里,看着怪瘆人的……”

“因为它们是用来祭活人,不是祭死人的。”书生道。

“祭活人??”

严小莫没听明白,正要继续追问,却见楚福突然眉心一皱,垂下头从喉咙里低低发出一声抽泣。见状严小莫哪里还敢再继续说啥,只咬了咬嘴唇又朝那桌纸人看了一眼,便收紧了胸前的衣服安静跟着书生一道上了楼。

转眼到了二楼主卧处,楚福擦去眼角的泪水走到房门前,正待敲门,忽而转过身,欲言又止对书生道:“公子,有些话不老奴不知该当讲不当讲。”

“福叔请讲。”

“虽然按着您所说布置下了那些东西,但老爷他依旧……所以这几天老奴一直在想,会不会是那些东西并没有起到作用,所以,还请公子能否再……”

话还未说完,却见书生眉头一皱一把掩住了他的口。随即倏地朝前一闪身贴到了房门上,朝里头仔细听了听。而就在这当口,严小莫突然听见一阵极低的抽气声从门里传了出来,那声音令他头皮一阵发紧,因为仿佛是有谁的喉咙被什么东西给用力塞住了似的,想吸气,但无论怎样努力却一点也吸不进,于是痛苦至极地发出了这样一种奇怪的声音:

“嘶……嘶啊……嘶啊……嘶……”

真因此而难受着,眼前那扇门突兀间被猛地拉了开来!

与此同时从里头疾步冲出一道消瘦的人影,踉踉跄跄直扑到书生怀里,一只手似求救般用力指着他似要说些什么,但仅仅片刻,就听喉咙里咯的一响,竟是当场咽气了。

而一旁的严小莫却同时间哇哇大叫起来。

因为倒在书生怀里那人的脸,此时正对着他的方向,而那张脸几乎已经完全令人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样。

那上面如同被刀割似的划满了一条条伤痕,它们如同一张血网一样交织在他整张脸上,有些伤痕几乎深可见骨,令人心寒的是,它们并非是被用任何一种武器所伤,却是被那人自己的手。

硬邦邦指在书生脸上的那只手,手指上还残留着他自己的皮肤和血肉。

而这得是要怎样一种疯狂,才能令一个人将自己的脸活生生抓成这个样子……

梵天异事录之一 白骨桥18

十四.

楚家庄庄主楚项杰是众所周知的生意好手,会赚钱,比他祖父和父亲还能赚。当然,他也是众所周知的风流种,生性风流,娶了十八房妾室都不够,还经常出入烟花柳巷。

不知是否因了这样一个关系,所以他即便妻妾那么多,到了六十岁膝下却仍只有一子,就是楚岸天。而楚岸天虽得父母的遗传生来一副好相貌,遗憾是,十岁那年得了一场疾病,病后,两条腿从此难以行走,也停止了发育。为此虽访遍无数名医,用尽了各种治疗方式,却总也没有任何效果,楚夫人因此郁郁而终,他也自那一年后收敛了风流的性子,不再出入烟花之地。

一晃到了楚岸天成年,该婚配了,虽然楚家再是有钱,但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婚配对象。模样周正些的姑娘看见他一双腿就怕了,而那些不在乎他两条腿这般畸形和无用的姑娘,楚岸天却又看不上人家。这样一直拖到将近三十岁,有天,他同楚项杰路经扬州时,也算是缘分,恰好在那边一家酒楼里见到有个妓女在使唤自己的孩子卖唱。

相当标致的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叫茵茵。在被人抱到楚岸天膝上给他唱了支小曲后,便赖在他身上不肯走了,见状楚岸天心软,便恳求他父亲索性将这女孩买了下来,带回楚家庄认做过房女儿,就此,便如同亲哥哥般与她同吃同住,两个形影不离了。

楚岸天见状也是喜欢,毕竟这女娃又漂亮又机灵,养大了以后收作媳妇,虽当不了正室,好歹也可以给自家传宗接代了,况且见这两人实在是要好,所以,必然以后也不会嫌弃自己儿子那一双残废的腿才是。

谁想时光荏苒,一晃眼茵茵到了十六岁,出落得更是亭亭玉立。但是却同她的岸天哥哥生分了起来,不再同以前那样成天前前后后跟着,恨不得一个被窝里吃和睡。十六岁的茵茵小姐开始总有意无意地避开楚岸天的目光,也越来越喜欢一个人独处。

常常一整天都不见她踪影,唯一能看到她出现的时候,必然是严家庄少庄主严嘉玉过来探望楚岸天,跟他谈诗论画的时候。渐渐楚岸天发现,每次见到严嘉玉时,茵茵眼里总会闪出一些特别的光,脸也特别容易红。而严嘉玉也比过去更加频繁地出入楚家庄,常常还会带些胭脂水粉来给茵茵,随后常常三人一同在花园里赏月,走着走着便只剩下了楚岸天一个人……久而久之,即便楚岸天再不愿意承认,也已看出那两个年龄相近,容貌亦相近的少年男女,早已渐生出了情愫。却又对此无可奈何,谁让自己生成残疾,只能悄然怨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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